到底,自己和父皇,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拾阶而上的脚步是这样的坚定,因为,没有退路!
进入大殿,太子看到了自己从小就敬重、爱戴的父皇,他老了,两鬓染霜,须发皆白。这些年,他老得比其他人快。
这样一个老人,已经不是他年少时,心目中那个伟岸如山的父皇了。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父皇老了,自己这个太子也人到中年了。
此刻的父皇已然没有了往日指点江山的豪情,他缩在几个仅剩的御林军身后,惊惧地看着自己,龙袍也歪歪斜斜,扣子都没扣好。这是……刚从哪个女人床上爬起来?
太子不由勾唇一笑,这笑很冷。
父皇越到老,越糊涂了,不仅一味宠信道士,还拜了什么“长春道长”做国师,军国大事都要让那老道打卦问吉凶。还让道士们住进皇宫,在宫中炼丹,他想要长生不老。
这还不算,道长说,“长春功法”可以回春,他进献“红丸”,父皇服用后,据说有奇效,精神百倍,夜夜宠幸后宫。
只上个月就封了一个妃子,五位婕妤,十多个才人。真是,……丰功伟绩!
太子手握着染血的宝剑,给皇帝抱拳施礼,“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不要怪罪。”
“救驾?”皇帝惊疑,太子不是逼宫?太子是来救驾的?
“太子说救驾,不知,何人谋逆啊?”皇帝此刻谁都不敢相信,勉强让自己放缓了声音,装作镇定地问道。
“崔贵妃,和仁孝王。”
皇帝惊讶过后就是恼怒,“胡言乱语!崔贵妃何其柔弱,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如何能谋逆!还有仁孝王,他才四岁!一个无辜稚子,怎能谋逆!”
太子再次抱拳行礼,但是这次头没有低下,目光直直地看着皇帝,“父皇容禀,那崔贵妃秽乱宫廷,生下野种,还欺骗父皇。如今那野种越长越像长春道长,她怕事情败露,就先下手为强,勾结了御林军首领齐盛,企图谋害父皇,扶持仁孝王登位。好在,阴谋被人泄露,儿臣便带兵前来平叛,还好父皇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皇帝被太子这一番说辞惊得目瞪口呆,过了一阵后,才算是明白了是什么意思,“你,你……朕不信!崔贵妃贤淑贞静,岂能做出此等背德之事?!……崔贵妃呢?仁孝王呢?朕要见他们,朕要亲自问过!”
一通吼叫之后,皇帝开始咳嗽,等气喘匀了,他再催促,“让他们见我!那是朕的爱妃,那是朕的爱子,只有朕才能处置!”
太子面容平静,眼神古井无波,手一挥,后面就有士兵捧上来一个托盘。
皇帝定睛一看,立刻吓得腿都软了,被身边的御林军扶住,才没有跌倒。
原来,那托盘上安放的,就是年轻貌美的崔贵妃和机灵可人疼的仁孝王的头颅,血淋淋的,崔贵妃眼睛圆睁,死不瞑目,四岁的仁孝王稚嫩的头颅上,眼睛紧闭,口鼻流血。
这一对皇帝曾经万分喜爱的母子,如今已经身首异处,那曾经美丽的、可爱的头颅,如今血淋淋地放在托盘上,再没有了动人的音容笑貌,只透着诡异和凄惨。
“啊——”皇帝一声怒吼,手指直指太子,“你,你,你个畜生!杀了庶母和亲弟弟!”
太子平静地说着,“父皇,他们都是逆贼啊!更何况,这里没有什么庶母,只有一个罪妇,也没有什么亲弟弟,只有一个野种。儿臣刚才说过了,这个野种是长春道人的。您的臣民们早就看出来了,那野种长着跟那道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和嘴巴,只有父皇看不出。”
说到这里,太子的声音略微柔和,“我只有两个亲兄弟,就是大皇兄和三皇弟。”
提到这两个儿子,皇帝暴怒的神情被迷茫替代,两个儿子死了多年了,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提起过他们了。
“要说仁孝王的封号,应该给他们才对。我大哥的死,换了你十年的反思。我二哥的死,又换了你十年的清醒。他们虽然不愿受你摆布,可是,他们却有真正的仁孝之心!只是,时间久了,父皇把他们忘了。年过花甲之后,父皇便迷上了长生之道!从此后,就一天比一天昏聩!让道士打卦来决定国家大事,把江山大计当做儿戏!长此以往,国家危矣!”
太子的声音越来越愤慨,皇帝暴怒打断,“你,你,你忤逆不孝!你个不忠不孝的逆子!分明是你逼宫篡位,却嫁祸给贵妃和你弟弟!还污蔑他们!你是疯了吗?”
太子笑了,笑得抑制不住,笑了好一阵,才说,“儿臣没疯,疯的,是父皇你啊!一直都是你,行事莫名其妙,反反复复!当年,您嫌大皇兄不安分训斥他,可他安分了,您又嫌他不如意、不争气,对他百般苛刻,逼着他上了戏台唱戏谋生!他活着,您连该他的用度银子都克扣,他死了,您却大办葬礼!三皇弟的事情也是,他明明想要平静度日,你偏要鼓动他跟我争权,他不肯,您就为难他生母刘才人。三弟被你逼得剃度出家,你却怨恨给他剃度的师傅,杀了净空法师!让三弟惭愧悔恨自裁身亡!”
“你胡说!你忤逆!”皇帝一直不准人再提死去的两个儿子,那是逆鳞,可如今却被太子反复提起,他气得跳脚,“朕待你最亲厚,一直宠爱有加,你一出生,朕便封了你做太子!你还有什么不足?!便是让你大哥三弟做些事情,也是为了历练你,你就不懂朕的苦心!”
太子点头,“是,儿臣一出生,父皇便让儿臣做了太子,可这一做就是四十年。儿臣做了四十年的太子,四十年啊!亘古未有!青史之上,谁见过,做了四十年太子的人?!谁又见过,做了四十年太子,还能被废的人!”
太子的声音从悲怆到愤怒,双目之中,满是苍凉之色。
皇帝冷笑,“原来如此,你是等不及了。怪不得你百般阻挠朕修习长春功法,还带着一群大臣劝谏,不许朕炼丹,你是怕朕真的长生不老了,你没法登基!”
看到皇帝还在做着长生不老的春秋大梦,太子无奈摇头,“父皇,您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啊!自古以来,你看到谁,能长生不老了?那长春道长说他有八百岁,你就真信了?!儿臣早就查得清楚,他就是个江湖骗子,一个欺师灭祖,被师门赶出的逆徒,连真正的道门弟子都不算!却把我英明神武的父皇,骗得团团转!他不是说他已经长生不死了吗?好!”
太子再挥手,外面又有士兵进来,这次的托盘上,捧着的,恰是那仙风道骨的长春道长的头颅!
皇帝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长春道长是他长生不老的希望,那是山里来的仙人弟子,可是眼下,仙人……头掉了?皇帝一直以来笃信的东西崩塌了!
太子用宝剑挑把那道长的头颅挑翻在地,圆滚滚的人头恰好滚向了皇帝的脚边,皇帝惊恐大叫,御林军赶紧一脚踢开。
“这就是父皇深信不疑的,长——生——不——死?呵呵,真是一场笑话!父皇,儿臣对你非常失望!”太子站在当地,声讨父亲,“儿臣年少时,父亲是何等英明睿智,无所畏惧!可是,这几年,父皇老了,儿臣分明看到了你的畏惧之心!你在怕,你怕老,怕死!所以,你希望有人告诉你,这世上有长生不死的法子,只要有人说,不管是谁说,你就信!忠心的人不会骗你,骗你的就是奸佞!”
“怎么会?怎么会没有长生不老的法子?朕不信,朕不信,朕要找,一定能找到,一定会有。这世上,总有仙人留下的痕迹,让人去找,马上派人再去找,这个不是真的,总有真的……”
皇帝开始有些癫狂,这一天,他经历了太多事,毕竟老了,心力交瘁,又碰上难以接受的事情,他也顾不得当前是什么情况,一味念叨着当下心里觉得最重要的事情。
忽然,他抬起头,指着太子,怒斥,“都是你的错,都是你这逆子!对,就是你,你逼宫篡位!来人,来人,给我拿下!朕要废太子!朕要立……”说到这里,皇帝清醒了,其他儿子都死了,只剩这一个了,废了他,立谁?江山无后!
太子本以为自己已经心如磐石,但是,亲耳听到父皇要废太子,还是又心痛了一下。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他忍了很久了!
“走到今天,父皇,您觉得,全是我的错吗?”太子质问,“父皇你早年间,挑动大皇兄和三皇弟与我对抗,给他们灌输野心,你说你是为了历练我,好,我信。那这几年呢?你宠信奸妃,她的野种才生下几天,你就信了道士的话,以为他是天降福星,对他百般宠爱。他才长到三岁,你就给他封了王,还让文臣们歌功颂德,恨不得说国泰民安都是他带来的!去年的水患,儿臣冒着生命危险亲自监督维修堤坝,可一回来,庆功宴上,贵妃就口口声声说是她的儿子祈福带来的福运!”
皇帝听了太子控诉,隐隐想起这些事,那时候,长春道长说什么,他就信了,现在,……看看门口那道长的头颅,兴许,道长真是个骗子,浪费自己好多光阴,耽误自己求长生,也是可恨!じ☆veWWω.ЫKメS.иEt✾ ั
太子看父皇眼神飘忽,不知又在想什么,他也懒得猜了,只是继续诉说,“本来,我和母后都觉得,您就是再宠爱那野种,他才四岁,也威胁不到我什么。您也说了,不要让我跟他计较,他又夺不了我的太子之位。我信了。可是,今年发生的事情,却让儿子没法再信你!你居然,为了那小儿的一个四岁生日,把龙脉所在之处给他做了封地!那是龙脉!江山的根基!朝野一片哗然,都是你要废长立幼!儿臣和母后日夜悬心!”
皇帝终于开口了,“太子,你多虑了。朕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当时,相信那孩子是福星,希望他的福气能保佑龙脉,绝无传位之意啊!你就为了这点小事,剑拔弩张的?快放下兵器!”
皇帝终于找回些胆气,拿出威严来,对四周的黑甲军下令,“所有人放下武器!都出去,朕要跟太子好好说说话。”
可是,黑甲军个个面无表情,没有人听令于他。皇帝看看跟在太子身后低着头的黑甲军首领,那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舅舅,他的小舅子。
好一个国舅爷!皇帝此刻万分后悔,当初答应了皇后,让她弟弟统领黑甲军。说什么自家人,放心。哼,是皇后和太子的自家人,可不是帝王的自家人。
但是,说什么都晚了。
且不说皇帝的心理活动,太子还在诉说委屈,“儿臣后来跟父皇哭诉忧虑之心,父皇还安慰儿臣说,不会废长立幼,动摇国本。儿臣再次信了。可是,没多久,父皇就开始动儿臣的心腹,那都是追随儿臣多年,为国家立下多少功劳的!儿臣去求父皇开恩,父皇答应从轻发落。结果,从轻发落,就是抄家流放!父皇口口声声说,是为儿臣好。其实,父皇是看大臣们支持儿臣,跟着儿臣一起反对炼丹,反对那道长借着炼丹挥霍国库的银子。当然,父皇也嫉恨儿子在朝中一呼百应吧!”
“此事,现在想来,确实是朕思虑不周,朕刚才也想明白了,那长春道人就是个骗子,并不会真正的长生不老之法。既然误会说开,你我父子冰释前嫌,如何?太子我儿,你先让这些人出去,咱们父子说些知心话。”皇帝此刻,神情慈爱,看着太子,已经恢复了从前多半的帝王气度。
“父皇觉得,儿臣还会相信你妈?儿臣早被你这反反复复,折腾到,心都凉透了!”
太子不为所动,皇帝目光飘来飘去,看看大殿上,全是黑甲军,或者太子的一些心腹,这些人个个面无表情,但是成竹在胸,也不知道,他们谋划了多久。
再看看自己身边,只剩下这几个御林军,但是,看起来,也有些动摇了。
忠心于自己的人哪里去了?
这时,门口一阵骚动,皇后穿着庄重的朝服,领着一些重臣进来了。皇后也是两鬓斑白,神色肃穆,她进来也没行礼,就直接跟皇帝说,“陛下,您常年忧心国事,身体都不好了。大臣们为您担忧,希望您好好休养。”
没等皇帝冲皇后发火,进来的数十位大臣已经跪倒,“请陛下回宫休息,颐养天年。”“太子仁德,请陛下传位于太子。”
后来,更多的人一起说道,“请陛下传位于太子!”
异口同声的话出自这群穿着官服的老臣,皇帝惊得倒退一步,这些人……什么时候?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十几日,自己沉迷炼丹,已经开始学着自己炼丹了,就罢了早朝。
说起来,也有十多日,没见到这些人了。
“好,好,好得很!”皇帝多年掌权,岂能甘心须臾之间,就失了江山大统。他不顾一切地指着太子和朝臣大骂,“太子仁德?你们眼瞎了!他在逼宫!他在篡位!你们没看见吗?”
皇帝到现在,已经看清了区区几个御林军是护不住自己的,朝臣的人心所向,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突然爆发了力气,一把推开守护的御林军,冲到了朝臣们面前,把跪着的礼部尚书揪起来,质问,“你的尚书之位是朕给你的!你说!儿子逼迫父亲交出皇位,是仁德吗?合礼法吗?啊!”
礼部尚书也是头发花白的老者,被皇帝揪扯,斜斜地站着,顾不上说话,努力维持平衡。
皇帝看他不说话,就扔在地上,又去把宰相薅起来,“你,你说,你也要背叛朕吗?!”
宰相五十多岁,十分镇定,他对皇帝说,“陛下,太子一出生,您就封做了太子,四十年来,他兢兢业业,帮助皇上治国理政,确实并无错处啊!太子这些年立下功劳无数,可陛下却总是在太子立功后,就敲打一番,固然让太子戒骄戒躁,是好意。可也不能让尽心为国办事的人寒心啊!况且,贵妃与长春妖道私通,生下孽种,举国皆知。唯独陛下不听!皇后劝谏,陛下还生出废后之心!……那长春妖道数年来住在宫中,名为助陛下长生,实则祸国殃民啊!前些日子,他以陛下的名义,要臣去民间寻找少女给他炼药,陛下啊!这是妖孽啊!”
后面跪着的臣子有个机灵的就趴着喊了一声,“皇后处置奸妃、孽种,对得起皇家列祖列宗,当得起母仪天下!太子劝谏陛下有功,当得起仁君之名!”
皇帝气得头晕,松开了宰相,自己还没退位呢,就有人给太子“仁君”之名了!
“你们,你们……”皇帝看了一圈,终于看到一个“自己人”,他快步走到柱国将军面前,想把他拽起来问话,可是,一拽、两拽,柱国将军纹丝不动。皇帝不知道,柱国将军不想起来面对他,暗地里使了个“千斤坠”功夫。
皇帝折腾这半天,也力气衰竭了,他气喘吁吁问将军,“大将军,你可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啊!当年是朕赏识你,把你从一个亲卫一路提携至一品柱国将军的位置上。你来说说,朕是那昏君吗?!”
柱国将军是个中年壮汉,他跪直了,抬起头来,眼睛却看着地面,一说话,声如洪钟,“陛下,臣感激陛下知遇之恩。可是,臣也有救驾之功,若不是当年臣拼死护着陛下,那次御驾亲征后,只怕江山早就换了主人。臣的将军之位,固然是陛下封赏的,可也是臣多次不顾生死,为国效力换来的!可是,陛下却不信臣!臣的女儿明明已经许了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的李家大郎。陛下却不因李家也是武将人家,怕臣在军中势力太大,硬逼着臣悔婚,把女儿送进宫。臣一生征战,伤了身体,没有子嗣,只有一女,臣一家爱若至宝,却无辜死在贵妃手上。她进了宫没几年,不得宠还被贵妃欺负也就罢了,只因她无意间说了句,仁孝王长得有点像长春道长,就被奸妃暗中谋害!陛下却说她是病死的!臣的妻子受不了丧女之痛,没多久也病死了。那奸妃欠臣两条人命!”
皇帝惊慌失措,后退几步,柱国将军的女儿淑妃死得蹊跷,这内情他是知道的,长春道长当时说,是她诋毁天降福星,糟了天谴,被雷劈致死。那天确实下了暴雨,雷声很大,而且有惊雷劈在皇宫上空,皇帝就以为这雷是应在了淑妃身上。
他当时还觉得自己仁慈,没有把将军女儿遭天谴之事公之于众,只说是病死,已经全了将军的体面。
可是,现在回想,如果长春道人是个假神仙弟子,那他说的话也就不可信,那淑妃之死……
皇帝脑袋里混乱一团,他看看朝臣们,迷茫地想着,这里还有多少人是怨恨长春道人和崔贵妃的?
原来这才是太子逼宫,众人拥护的真正原因么?
皇帝到底理政多年,心思也转得快,他听了这半天控诉,看到朝臣、黑甲军都站在太子一边,糊涂多年的他终于头脑清明了。
一旦想明白了关键所在,他立刻换上笑脸,对朝臣说,“各位爱卿,朕听了你们的劝谏,也算是彻底明白了那妖道和奸妃犯下的滔天罪孽。朕不是糊涂人,怎会任由妖道荼毒天下!朕只不过是被小人一时蒙蔽而已。如今那妖道和奸妃,……还有那孽种,都已伏诛,那就好,好啊!皇后是好皇后,太子也是好太子,各位朝臣更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朕知错了,明日上朝,朕便颁布‘罪己诏’。把朕之过错一一陈明,朕会让太子辅助监国,宫中的凤印也会归还皇后,至于各位大人,进谏有功,人人加官一级!过几日便是中秋,到时候,朕在这宫里设下宴席,请各位臣工及家眷进宫吃酒!咱们君臣不醉不归!如何?”
皇帝的声音充满了感激之情,说到最后,还手臂大大张开,等着群臣欢呼喝彩。
但是,大殿里,鸦雀无声,群臣跪俯,动也不动,头也不抬。太子面无表情地站着,手中紧握着还在滴血的宝剑。皇后身着威严的朝服,看着皇帝,眼神里充满了讥诮。
本该是群臣附和,君臣同乐的场面,却沦为一个人的表演,大殿里寂静无声,寂静到,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皇帝要大宴群臣,还要加官进爵,若是放在以前,大家会感恩戴德,不胜欣喜。可是,今天,没人相信。哪怕皇帝说得天花乱坠,也没人相信了。
哪怕皇帝说要下“罪己诏”,要褒奖皇后、太子和群臣,又怎样?这一切来的太晚了!
每一个臣子在商量谋事的时候,就都早明白,自己拥立太子登基,是没有回头路的!
就算皇帝明白了妖道和奸妃犯下的罪孽,那又如何?谁能保证他不会秋后算账?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连自己的亲骨肉都算计,还能饶过逼宫的臣子?
这些年,皇帝如何设法给储君立起一个又一个的政敌,大家都看得清楚明白!为了自己大权在握,为了让全天下的人乖乖听命,这个高高在上的人,逼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他的反复无常,不仅间接地害死了两个儿子,还足以把曾经恩爱的皇后和曾经宠爱的太子逼疯!
更不要说,他那对长生不老的执念,已经让他不顾一切!大臣不愿意伺候一个心思阴沉,好色怕死,不知所谓的皇帝!
面对大殿上的一片寂静,皇帝尴尬地呆立片刻,大臣没一个站起的,没一个附和的,他眼中希望的光芒渐渐黯淡。再回头看,连刚才护着他的最后几个御林军,也不知何时,放下了武器,跪在了当地,而且,跪向了太子的方向。这是无言的投靠。
当然,在皇帝眼里,这是背叛!
最后的忠心之人也没了。
孤家寡人!皇帝的心里想起了这个词,这大殿之上,没有一个追随自己的人了,他失势了!
从来没有这样孤立无助过,原来,一个皇帝没了追随的人,就什么都不是了!
那为什么,追随了几十年的人,突然不愿追随了?难道就因为一个妖道和一个奸妃?可是,自己已经依了他们的处置,还答应下“罪己诏”了,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不依不饶,非要另立新君?
皇帝实在想不明白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风云突变?
在皇帝呆立的时候,宰相起身,带着群臣再次拜倒,这次是拜向太子方向,“请太子登基!”
群臣高呼,“请太子登基!”
皇帝大惊,指这群臣,又指向皇后,再指着太子,“你们,你们,你们敢?!”
然而,没有人在乎他。
太子把宝剑交给身边的人,穿着染血的盔甲,缓缓走上那最高的位置。皇后带来的宫女,把一件龙袍迅速穿在了太子身上。
群臣和士兵们齐齐拜倒,山呼“万岁”。
然而,终于坐上了龙椅的太子,成了新皇,却并无喜悦之心。
尘埃落定,满身疲惫,他面对的是个烂摊子,后面还有硬仗要打。不光是彻底收服人心,铲除余孽,还有这几年因为父皇猜忌善变,而导致的朝堂混乱,还有诺大的江山,那么多的事情。
他依然要每日辛苦理政,只不过换了个身份,不再那么被动罢了。
而且,群臣呼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让他心里一紧,很不舒服。
也许,父皇正是因为每天被这些人喊“万岁”,才慢慢地忘乎所以,真以为自己能活千年万载。所以,在老了之后,才不肯服老,非要求什么长生。
皇帝“万岁”,其实是个天下最大的谎话!
可怕的是,人人都知道的谎言,父皇自己信了,自己骗自己,骗得久了,就信以为真了。如果不是今天逼宫夺位,不知道父皇会不会拿整个天下去换长生。
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新皇下了登基以来的第一道旨意,“万岁,是个好意。可是,古往今来,哪个帝王真能万岁?连百岁的都没有!朕不想有朝一日,也生出求长生不老的心思,误国误民。人,当生则生,当死则死。贪生怕死,不配为君!这‘万岁’二字,日后,不要再提了。今后,如要恭祝帝王,就说,‘陛下,圣安。’即可。”
群臣面面相觑,虽然只是一句话,却改的是老祖宗的规矩。这新皇,真是不同凡响。宰相倒是觉得安心,他实在是被那妖道折腾怕了。于是,宰相带头称赞,“陛下英明,此言有理。陛下,圣安。”
其他臣子也赶紧跟上,纷纷恭祝,“陛下,圣安。”
随后,立刻有官员站在阶下,把新皇的旨意,记录下来。
接着,新皇宣布了新的年号,还宣布了把老皇帝奉为太上皇,把皇后封为太上皇后。新皇宣布完,看了眼一直呆立在旁的父皇,后者对他冷笑,那眼神中带着最后的疯狂和不甘。
突然,太上皇动了,众人都警觉地看着他。只见他老当益壮,向殿门口跑去,大家都不敢拦着,回头看新皇。
走到门口,太上皇被太上皇后拦住了,“陛下,您去哪里?妾身陪您去。”
太上皇一把推开陪伴多年的老妻,“滚开!你这贱人,妒妇!就因为你年老色衰,朕宠幸个年轻的妃子,你都嫉恨!还怂恿太子谋朝篡位!走开,都走开,谁敢拦朕!朕就不信,这不孝子,还敢弑君杀父不成!你们一个个不忠不孝,朕就不信,天下没有一个忠于朕的臣民了!朕只要出去,自有人拥戴,你这逆子,谋逆登基,不作数!不作数!”
不顾一切的太上皇认定了新皇不敢把他怎么样,企图闯出宫去,却不想,没走几步,被太上皇后身边的十多个宫女围住。
太上皇后吩咐,“太上皇病了,扶太上皇回宫休养!”
“奴婢遵命。”在这血流满地,尸陈四处的大殿前,杀气尚未散尽。一群少女的娇俏身影有些格格不入,那莺莺燕燕的声音也是突兀,但是,却意外的有用!
太上皇虽是个男子,却垂垂老矣,而且,刚刚一番折腾,已经不剩什么气力,被一群宫女簇拥着、架着,在太上皇后的陪同下,很快就走得不见了。只余几声气急无奈的咳嗽声隐隐传来。
文臣心说,太上皇万年好色,如今就算退位,也少不了美貌宫女伺候,福气也不差。
武将就有的忍不住要笑,原来对付棘手的太上皇,只需要几个美貌宫女就够了,让他们白白担心一场。还是太上皇后有办法。
而新皇却是心有不忍,曾经心中顶天立地的父皇,如今败落,连几个宫女都没办法对付,这就是老去的悲哀。
与其让人看尽了老迈无能的样子,当面背后的笑话,还不如,优雅地退去。
于是,新皇又下了一道旨意,这道旨意是下给臣工,也是下给自己的,“人吃五谷杂粮,便有生老病死。朕今日,对列祖列宗起誓,在位,只二十年。花甲之后,必传位给储君。若有一日,朕老糊涂了,想要长生不老,寻药炼丹,诸位臣工都有劝谏之责。”
这是今天第二个让大家惊诧的旨意,不过,这个旨意,深得人心。大家对新君的公正无私又更添了信心。
于是,就有臣子附和,“陛下,万……呃不,陛下,圣安。”
宰相也说,“陛下心怀天下,大度无私,是天下之福,万民之福,也是臣等之福。陛下,圣安。”
当日,宫门落锁,深宫中的变故,杀机四伏,血流成河,外人一概不知。大家只知道,老皇帝病重,下旨令太子登基。太子做了四十年的太子了,登基也是众望所归,没人觉得不妥。
过几日,人们知道了妖道和奸妃被处置,人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民间早有传说,说妖道拿幼儿炼药,于是,京城丢了孩子的人家,就暗地恨着那道人。
至于有人发现,自家的男子进宫后再没回来,宫里的解释是,妖道在被诛杀前,带人作乱,伤及无辜。
有略微知情的传播小道消息,没多久就被抓走,说是妖言惑众,是妖道余党。
那些参与宫变者,人人讳莫如深,守口如瓶,即便多年后,都不敢轻易提起。
史官记载,康泰元年,太上皇病重,命太子登基为帝。新皇登基后,励精图治,是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黎民百姓皆称颂功德。
而渐渐被人们遗忘的太上皇,在深宫中,依然活着,只是精神不济,越来越衰弱。
曾经的天下之主,如今被困在区区一个四方天地中,只有这个安和宫,是他唯一能拥有的地方。
平心而论,安和宫是除了皇帝寝宫外,最大的一个宫室了。但是,住在这里的人,是曾经富有四海的帝王啊,就算再锦衣玉食,就算再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流水般送进来。可是,连宫门都不能出去,和坐牢有什么不同?
曾经的贴身太监、侍卫,宫人,一个都不见了。太上皇后倒是送来不少美人,还吩咐她们乖乖听话。
但是,也仅限于在安和宫乖乖听话。这些美人和太上皇一样,出不去。一群花季少女陪着一个花甲老人,困于宫中,如同坐牢一般。
不管她们内心是如何想的,这些少女们按着太上皇后的吩咐,每天都要欢笑、嬉戏,要讨好太上皇,她们当中,有会唱歌的,会跳舞的,通音律的,还有会说笑话的。即便是太上皇也觉得,他的太上皇后算是费心了。
不过,他不领情!
再好的囚笼,也是囚笼!
宫门只有送饭、送东西进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太上皇多次想出去,都被守宫的重重侍卫拦下。那些侍卫倒是脾气好,任他打骂,但是,就是不走开。
太上皇凭一己之力想冲出去,根本不可能!指望宫女们帮他,那是做梦!一旦太上皇哄骗她们送消息出去,她们就低头不语,装哑巴。哪怕被太上皇打骂,也只会哭。
日子久了,太上皇觉得,这样硬来不行,他打算怀柔。于是,让人请来了太上皇后,那个本来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的女人。
太上皇后倒是来了,两人坐在屋子里,一张桌子,面对面,谁都不先开口说话。太上皇看着对方,太上皇后气色不错,看起来过得挺好。也是,儿子终于登基了。她多年心愿了了。而自己,太上皇想起早晨照镜子时候,看到的是老了十岁的样子,须发都白了……
最后,还是太上皇忍不住,先说了句,“皇后架子好大,进来了,都没有向朕行礼。”
太上皇后闻言,嘴角一勾,笑了,起身给太上皇草草行个福礼,然后悠然坐下,“陛下召唤,不知何事?”
“无事,我们夫妻就不能相见了吗?”太上皇压抑怒气,扯出个笑脸,这感觉太难受,身为帝王,一直是旁人讨好他,什么时候轮到他讨好别人。可是,如今的形势,不得不低头。
“哦?臣妾记得,是陛下自己说的,‘我们夫妻,恩断义绝,不及黄泉,永不想见。’难道是臣妾记错了?”
提起这事,太上皇隐隐觉得脸上发烧。当日,被逼宫夺位,他恨极了,尤其是最后被一群宫女架走,如此羞耻的退场,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最后的颜面。
他气到吐血,对着羞辱了他的太上皇后,大骂一顿,说出了恩断义绝的话。他那是一时气愤,哪里能想到,还有用得着妻子的时候。
“不过一句话,我们多年夫妻,何必介怀?”太上皇讪讪地说。
太上皇后微笑,“是啊,人说皇帝一言九鼎,可是陛下的话,却是最信不得。”她把身体略微前倾,压低声音,诡异地笑着,“信你的人,都死了。”
太上皇眉毛狠狠一皱,双拳捏紧,但是,他如今的威仪被衰老的身子削弱了。一个失势的人,再端架子,就是虚张声势,没人怕的,何况太上皇后。
太上皇后却跟没看见似的,继续拨火,“当年,大皇子的生母,贤贵妃,为了给儿子续命自尽,陛下那时候,也曾悲切,还追封为平后,还说贵妃之位,不会再给他人,以为念想。可是,那崔氏进了宫,陛下立刻就忘了曾经的念想,就把贵妃之位又封给了崔氏那个妖妇!”
说到贤贵妃,太上皇可有话说,“朕是负了贤贵妃!可那是为了谁?为了你啊!朕当时倾慕于你,就委屈了结发妻子,在潜邸时同甘共苦的王妃!谁都可以指责朕,唯有你不能!”
“陛下这么说,臣妾可不能听。若不是我娘家的势力,暗中襄助陛下成事,这皇位未必落到陛下头上!这后位,是父亲送我的礼物!”
“你!”面对反唇相讥的妻子,太上皇气得说不出话。那么久远的事情,多少年没人提了,他都忘了,曾经也是多么谨小慎微的过日子,生怕别人坐上皇位,把他赶尽杀绝。
当年靠她许家人翻身,难道今日,还要靠她许家人翻身?
这兜兜转转,怎么又落到求许家人的地步。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让对面的女人,重新迎自己登位,把她儿子赶下去,怕是不能。自己该循序渐进,先求个自由之身,再徐徐图之。
“当年,朕是多蒙国丈一家出力,朕这些年来,也一直感激在心。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子,一出生,就是太子!几十年来,朕对太子,是掏心挖肺的对他好。虽然也有训斥,也有历练,可那是为他好啊!朕怕他太自以为是,养成个刚愎自用的性子。就算曾经让他不安,也是为了让他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啊!多年夫妻,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苦心啊!”
太上皇后完全不为所动,只一挑眉,“我只明白,伴君如伴虎。这些年,陛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人心提在手上玩弄。天下人都是你的奴才,可你,真不是个好主子。”
这是把自己多年治国的功绩都抹杀了么?太上皇真的动气了,“许氏!你大言不惭!朕一向勤政爱民,多年来辛苦治理着诺大的江山,谈何容易!朕一向仁厚,爱民如子,朕的功绩,不是你一个妇人,几句话,就能抹杀的!”
“爱民如子?”太上皇后大笑几声,“真是,这话怎么说?要像您对待大皇子、三皇子一般,那黎民百姓,真不爱给陛下当儿子!”
想到两个年轻轻就死去的儿子,太上皇一阵恍惚,可他嘴硬,“那是他们自己想窄了,哪里有因为父皇几句训斥,就不活了的。况且,他们的死,与朕何干?老大,那是因为他生母贤贵妃以命换命救他!他内疚,才郁郁而终!至于老三,他是为了他师傅的死,跟朕有什么关系?!”
“呦!啧啧啧。”太上皇后摇头,眼神充满戏谑,“陛下可真是舌灿莲花,怪不得,文臣们都说不过您!说得自己真实无辜啊。您要这么说,臣妾也较个真。您先是嫌大皇子不安分,后来他自愿做了安乐王,您又嫌他不上进。赐个宅子吧,还不给用度银子。逼得他没钱去经商,您又嫌他铜臭气。还把他赶出家门,分文不给,只得去戏班子落脚,上台唱大戏讨生活去!陛下不可怜儿子,反倒一顿埋怨,气得儿子旧疾发作了,又心疼上了。活着,您不让他逍遥自在,死了,您倒是伤怀了好久,好似陛下多念旧情似的。”
太上皇想插嘴,但是无言以对,只能由着太上皇后数落,“说到三皇子,那也是个好孩子。从小不争不抢。您起先还说他厚道、本分。可是,后来,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陛下非要他参与党争,跟太子打对台。那好孩子不愿意,就去出家为僧,他走时,跟我道别,说道,不愿让江山动荡,情愿遁入空门,让一切归于平静。可是您呢,处死了他的师傅!让他情何以堪!他自尽而亡,不是陛下逼迫的吗?”
这次太上皇不能听了,拍着桌子喊叫,“别跟朕替那个秃驴!什么净空,什么法师!别在朕面前,提这个人!他真以为他是方外之人,可以不受帝王的约束了?竟然敢诱使皇子皈依!他胆大包天!……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剃我皇儿的头,我就砍了他的头!”
太上皇忘记了自己要讨好太上皇后的初衷,暴怒起来!连同这些日子压抑的情绪,一起释放出来!
看着还真有点吓人,但是,太上皇后想起的只有一句话,“困兽犹斗!”
“陛下不爱听,臣妾告辞了。”太上皇后起身要走,太上皇才想起今日的目的,赶忙拉住她的手,“皇后,莫走。你是朕的皇后啊!一日夫妻百日恩,算朕求你了,再帮朕一次。起码让朕能自由出入。你放心,你的儿子已经是当权的皇帝,朕也已经老了,年事已高,碍不着他什么。朕就想着,无事,能去御花园走走。透透气。”
毕竟是枕边人,太上皇后看着老迈的丈夫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自己,也是心里难受了一下,但是她对眼前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句都信不得。什么出去透透气,分明是不甘心,还想夺回帝位!
他若重回帝位,自己母子的下场,依着太上皇老来越来越爱计较的性子,必是凄惨无比。已经不是夫妻,而是政敌了,你死我活的关系。
不能心软,太上皇后故意去想那嚣张的崔贵妃一回,心就重新硬起来,她笑着说,“陛下,您年事已高,去御花园太远,让人给您宫里多送些名贵花卉来就是。何必辛苦呢?”
太上皇后虽然笑着,但笑意不及眼底,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实在让人郁闷,太上皇说尽好话,太上皇后就是不为所动。
最后,挫败的太上皇问,“你这女人这般狠心,你那心是石头做的吗?你年轻时对朕的爱慕,都忘了吗?”
“爱慕?”太上皇后嗤笑,“陛下要我家的势力,臣妾要尊荣,彼此利用而已,谈什么爱慕?都一把年纪了,半截身子埋黄土了,还学少年调情,不合时宜了。”
“你,你!”太上皇真后悔跟太上皇后说话,特意叫来气死自己么,可他抹不下这个面子,质问,“你明明年轻时候,跟朕说过多次,爱慕朕,要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的!”
“哼,就许陛下骗人,不许别人骗人啊?实话跟您说吧,……我儿登基了,臣妾终于能说句实话了!入宫前,父亲告诉我,天家无父子,亦无夫妻。皇帝,那是君王,可别当成丈夫。敬重君王,但永远不要爱慕君王。这话,我记一辈子。”
太上皇无法接受这样薄情的妻子,“朕对你那么好!为了你贬妻为妾!你怀上太子前,都独宠你一人!便是后来也去过别的嫔妃宫室,可是朕也跟你说过,即便后宫有多少女子,朕心里,只有你一人!”
“好一个深情的帝王,说的臣妾都不好意思了!”太上皇后笑着笑着,脸色就变了,“别再骗臣妾了!臣妾说过,信陛下的人,都死了!……心里只我一人?先前臣妾还真信了。可是,崔氏一封贵妃,臣妾就明白了。陛下心里的位置,只留给有用的人。”
说到崔贵妃,太上皇眼神闪躲,这些日子,他回想往事,想到被那对奸夫、淫妇骗得苦,还养了野种,也是气得常常要昏厥。
他为了心里好过些,只能换种想法,也许崔氏和道人没有骗他,是皇后和太子栽赃陷害,只为了逼宫有借口。对,一定是这样的。但是,又一想,如果道人真是神仙弟子,那为什么会被砍下头颅?
也许,头颅是假的?太子随便找了个长得像的人,骗自己的父皇?
可是,道人要是没死,为何不来救自己?他不是通神仙吗?他不是会仙术吗?
……
这些日子,太上皇在安和宫里被软禁着,就来来回回把过往的事情,想来想去。他思虑过甚,有些伤身体。
可是不管怎样,他对崔氏和长春道人,是确实起了疑心的。因此,不愿被人提起这丑事。
太皇太后才不管,“崔氏和那妖道勾结,用长生回春功法取悦陛下,红丸,就是春药!那妖道说什么,寻遍后宫,只有崔氏有仙缘,与陛下双修,最为相宜!臣妾多年生育太子,执掌后宫,尽心照顾陛下,这数十年的情分功劳,陛下都看不见了!因为,陛下那时只一味求长生,谁能让陛下回春,就是对陛下有用!臣妾老了,又没讨好道长,让他为臣妾说好话,所以,在陛下看来,臣妾对陛下长生不老,是没用的,是吧?可以丢在一边了,是吧?”
“朕没有!”太上皇竭力辩解。
“没有?”太上皇后怒极,“你让人来收走了凤印!夺了我掌宫之权!你想给谁?不是崔氏那妖妇吗?!更不要说,陛下对那孽种疼爱有加,龙脉之地都封给他!我们再不起事,难道坐以待毙!陛下休怪我们母子狠心,实在是陛下,不给人活路!”
太上皇后怒发冲冠,对丈夫怒目相向,太上皇惊呆了。妻子对自己竟然有这么大的怨气。“朕当时,不过是因你诋毁崔氏,怕你嫉妒伤人,才收了凤印,可是并无废后之心啊!”
“这就叫做未雨绸缪,陛下有无废后废太子的心,只有你自己知道。我们却不能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再者,陛下老了,糊涂了,该让位给年轻人了。太子是您自己选定的储君,替父皇分忧,不是应该的吗?”
看到对面的女人扬眉吐气的舒爽,太上皇知道,游说妻子,不成了。
但是,他还是心有不甘,“皇后,你,真的对朕,不念夫妻之情了吗?”
“我们不是夫妻,我们是君臣。”太上皇后平静下来,缓缓地说,“帝王,没有妻子,没有儿子,只有臣下。您要用昔日情分,来诱惑臣妾,骗臣妾放您出去,让您有机会夺回帝位,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臣妾跟陛下早没了情分……臣妾从不曾爱慕陛下,陛下也别说心里只有臣妾一人。我们过了一辈子了,老了,就不用再互相欺骗了……”
太上皇后什么时候走的,太上皇不知道。
那天,他呆坐了半日,谁也不敢惊扰他。
过了两日,有人报与太上皇后,说太上皇要见三皇子的生母,刘才人。
太上皇后讥笑一声,允了。
其实,就像太上皇后所猜测的那样,太上皇见刘才人,说是叙旧,其实,还是为了帮他传递消息。
太上皇把宫人打发得远远的,关上门,对着刘才人,好一番哭诉对三皇子的思念。还说要追封他为慧帝,让他得享太庙供奉。还解释,三皇子当年是被皇后和太子逼死的。让刘才人和他,联手报仇。
刘才人却始终面上淡淡的,眼神中并没有多少异样和变化。
太上皇还以为她怕事胆小,就说,“宫人都被朕打发走了,你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帮朕传个密旨出去,给宗室子弟池昆,让他去找彭将军,叫他带彭将军进京勤王……”
“陛下。”头发半百的刘才人打断了皇帝的吩咐,“我儿死的时候,我就想相随于地下。臣妾自知出身低微,这么多年,在宫里谨小慎微地熬着,我们母子好容易熬到出宫去开府,自己过清净日子。你却不让我们安宁。”
太上皇开始觉得事情不大对劲了。刘才人从前不是最听话的么?
“我儿的心思,做娘的最清楚不过了!他根本不想争,只想关起门来过清净日子。而且,我们母子也很清楚,您扶起他去跟太子斗,并不是看重他,若是斗败了,您未必管他死活。至于出家,兴许是臣妾往日长夜难熬,总念经修习佛法,孩子看多了,也就有了皈依的念头。他的心思都与我说,我最知道。陛下休想骗我,去为你卖命!陛下,臣妾出身卑微,但臣妾不傻。我儿的死,陛下也不用推脱,他是因为你杀了师傅,无颜活下去。臣妾那时候万念俱灰,之所以还苟活到今天,就是想看看,陛下众叛亲离,能有什么样的下场,现在看到了……陛下若无事,臣妾便走了。”
太上皇被这女人突如其来的回绝和冷脸惊着了,直到刘才人出去了,才想起,忘了嘱咐这女人保守秘密。
他就这样心惊胆战地过了几日,太上皇后又来了,给他带来了新消息,“陛下惦记的那个宗室子弟啊,剃度出家了。至于彭将军,已经解甲归田了。”
太上皇连日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刘才人转身就出卖了他。看着太上皇后那残忍的微笑,太上皇真觉得,自己从来没看清这个女人,不,自己从来没看清身边所有的女人!她们这些女人,靠着自己得到尊荣,一见自己失势,就倒戈相向!
女人的忠心,真是靠不住!太上皇绝望了。多年的枕边人尚且如此,还有谁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
可是,太上皇后还觉得不够,又在他心上捅上一刀,“刘才人自尽了,她早就想死了。在陛下逼死三皇子的时候,她就不想活了。她那日告诉我,她还活着,就是为了看见你的下场。看到了,满足了,就该走了。她到地下找她儿子去了。”
被太上皇后讥讽、控制也就罢了,当初也是靠着她娘家人,才登上帝位,太上皇多少有些认命。
可是,刘才人是宫女出身,被皇帝看中她的温婉柔顺,才封为才人。皇帝瞧不上她母子俩的懦弱、畏缩,一直也没有给刘才人晋份位。这样一个女人,居然也敢看自己笑话,明目张胆,出卖自己,太上皇的恨意,实在难消。
“刘才人死后,不许安葬帝陵!”太上皇咬牙切齿地说道,也不管太上皇后能不能答应。
“不用陛下吩咐,刘才人说了,不愿与陛下在地下相见,所以,她不愿埋葬帝陵。”太上皇后觉得好笑,“也就陛下还把安葬帝陵当什么恩宠,人家啊,不稀罕!”
见太上皇黑脸不理人,太上皇后本来想走,但是,又转回身多说几句,“陛下,您看您,这些年是在干什么啊?您身边的女子可没一个真心爱您的。臣妾还特意在后宫问了问,您的那些嫔妃啊,情愿去皇家寺庙出家为尼,也不愿过来伺候您。”
太上皇恶狠狠地盯着太上皇后,他想起了被处死的崔贵妃,心中的疑问重新升起,“你给朕老实回答,崔贵妃,到底是不是,你们栽赃嫁祸的?仁孝王,到底是谁的?”
太上皇后听到这个问题,露出惊讶的表情,摆摆手,身边的宫女鱼贯而出,还关上门,只剩下她最信任的一个女官站在身边。
太上皇后饶有兴致地走到太上皇面前,讥笑着问道,“陛下,这都多长时间过去了,您还没想明白呢?那奸妃给您戴了几年的绿帽子,您还不知道呢!且不说,那孽种长得有五分像那妖道。就说您,您都过了花甲之年了,还能让女人怀孕吗?您心里没数吗?”
“你!”被怀疑男人的能力,太上皇气得手指着太上皇后,说不出话来,好一阵才说了一句,“朕修习长春功法,身体强壮起来,未必不能有子。民间还有传闻,七十老翁,还有孩子的!朕是真龙天子,为何不能?”
“其他人呢,兴许可能。陛下,绝不可能!”
太上皇后十分笃定,让太上皇十分不服,“为何不能?”
太上皇后看着多年的丈夫,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陛下,您也不想想,为何三皇子出世后,您就再也没有子嗣诞生?”
太上皇开始不解,慢慢地脸上升起惊疑之色,“难道是……你?”
“臣妾觉得,陛下儿子够用了,没必要再多了,再多就麻烦了。所以,臣妾让御医给陛下服用的汤品里放了些药物,陛下,是不可能再有子嗣了。所以,那崔氏怀上身孕,臣妾便知道是个孽种,一直都知道。臣妾先开始不说,就是想等陛下自己察觉。可谁知道,陛下竟然完全不怀疑,还要抬举那母子,臣妾身为皇后,自然不能容忍这混乱天家血脉之事,便把他们处置了。”
“你!你!你大逆不道!”太上皇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口鲜血吐出,身体支撑不住,就晕了过去。
女官提醒,“主子,要传太医吗?”
太上皇后想了好一阵,才说,“传吧。”
那天,太上皇薨了。
弥留之际,他看见妻子和儿子都站在床前,无悲无喜。似乎他的离去,是早就预料到的。太上皇对太上皇后说了几个字,“贵妃,大皇子。”
皇帝不明其意,太上皇后却立刻明白了,那是在告诉她,“不是没有人对朕真心,当年的贵妃和大皇子,就可稀罕朕了。”
皇帝弄明白太上皇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父皇临死了,还要跟妻子斗气。
太上皇后本来想气他,跟他说,“稀罕你的人,早死了。”但是,想到人都快死了,何必再戳心,就换了个说法,“您到地下,就见到他们了。”
太上皇走了,外面的人知道的是,太上皇去时,皇帝悲痛欲绝,哭得昏死过去,太上皇后也是哀痛到病倒了。满京城都在感慨皇帝的孝道,以及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伉俪情深。
盛大的葬礼给一个帝王的人生做了终结。
此后,举国服丧半年。
次年,皇帝为太后做寿,请了戏班子进宫唱戏,唱了一出《忠义传》,又唱了一出,《大闹天宫》。太后很高兴,特意赏了演猴王的,还说,“这猴儿演得不错。”
久远的记忆,又被勾起,皇帝想到了当年的大皇兄。
没几天,他就看见,有个孩子满宫乱串,还带着猴王的面具,拿着一根棒子,咿咿呀呀乱叫,来回地折腾。让人叫过来一看,虎头虎脑的小子,是七皇子,年方九岁。
七皇子一看到父皇,马上老实了。但是,皇帝看得出,这小子乱转的眼珠子,透着机灵,是个跳脱的性子。
皇帝年龄人到中年,对年幼的皇子愈发宽和,“皇儿,你喜欢唱戏?”
七皇子想了一回,说道,“儿臣倒也不是喜欢唱戏,就是喜欢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性子,对儿臣的脾气!”
皇帝来了兴趣,“哦?那孙悟空是什么性子啊?”
七皇子答道,“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天王老子都不能管他!想干嘛干嘛去!”
“那你想干嘛啊?”
七皇子歪头想了阵,答道,“还没想好。不过,儿臣先跟着师傅们,习文练武,等长了本事,就出去瞧瞧,四处走走看看。这皇宫太小了,不够我玩的。”
皇帝乐了,“诺大的皇宫,还嫌小,朕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
跟随七皇子的太监赶紧跪下请罪,“陛下赎罪,七皇子年幼无知,您别怪罪。”
“滚下去!哪里轮得到你替皇子说话!”
皇帝冷脸训斥完太监,又转头对着七皇子笑着说话,“我儿,你若嫌皇宫小,以后长大了就出去走走。替父皇看看这天下。”
自那以后,皇帝就常常叫七皇子来,考校下课业和拳脚弓马,甚至还曾手把手教他射箭。七皇子为人率直,天真烂漫。他生母赵婕妤,是个将门女子,把孩子纵得有些野。不过,皇帝倒是稀罕这样的孩子,比那些被生母教着讨好父皇的皇子更让他觉得贴心。
可是,这样一来,宫里宫外就有人议论。有人就觉得,莫非皇帝属意七皇子?想想陛下,正值壮年,等他传位时,七皇子年龄正好。有些人就开始有些想头。
皇帝一直没有定下储君,几个年长的皇子开始暗中较劲。无论皇后还是其他有子的妃嫔,见了皇帝,话里话外都夸自己儿子,什么意思,皇帝心知肚明。他有些烦恼。
但是,赵婕妤母子就没有争位之心,赵婕妤每每见到皇帝,绝口不提儿子。而七皇子也从不刻意讨好皇帝。皇帝觉得,在这宫中,这母子俩,像个异类。
但是,难得在他母子面前,能自在些、舒心些,皇帝就多亲近了些。
然而,这样的亲近,给母子带来的是灾难。
有一天,七皇子在宫中的演武场练习骑射,却突然坠马,摔得晕倒。这一昏迷,就是一天一夜,太医甚至怕有性命之忧,赵婕妤哭得昏死过去。
皇帝让人去查,马儿已经被宰杀了,养马的宫人也失踪了。查出的结果是,马儿之前被喂了些会让马发狂的药草。
这样的结果,谁都明白,这是一场阴谋,宫中人人自危,怕是又有一场血雨腥风要来。
好在,七皇子命大,他醒了,太医看过,说无大碍了。宫里的人终于松了口气,心说,谁那么大胆,敢害皇帝宠爱的皇子!害得所有人担惊受怕!
没几天,七皇子就活蹦乱跳了。皇帝特意招了戏班子进宫,给他演全本的《猴王》,还陪着他看完。喜得那孩子抓耳挠腮,不住地说,“多谢父皇!”
可是,赵婕妤当晚却跪在皇帝面前,“求陛下放过我孩儿吧!臣妾只想让他好好活着,陛下忘了我们母子,说不定,我们还能好好活着。臣妾只想等到孩子大了,成亲开府,跟他出宫去,过几天真正自在的日子。”
皇帝良久无语,这才消停了没多长时间,怎么这宫中又开始了权利之争。前一年的血雨腥风还历历在目,……这无辜的孩子就已经差点离开人世。
怎么感觉在自己手上,这宫中的夺嫡之争,更加凶残了?
诺大的皇宫,竟然容不下一个真性情的孩子!
皇帝加派了人手,保护七皇子,一应饮食用度也更加小心。可是,赵婕妤却一天比一天消沉。七皇子被母亲拘在宫里,也是不高兴。
这天,终于下定决心的皇帝,问七皇子,“如果,父皇叫你到宫外去住,你与母亲想去哪儿去哪儿,皇儿高兴吗?”
七皇子立刻高兴地跳起来,惊喜地问,“当真?”
“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自然是真的。”皇帝心里不太好过,要失去这个孩子了。不过换个想法,也许是保住了这个孩子。
当赵婕妤听皇帝说,要把七皇子过继给已故多年的安乐王做儿子,承袭安乐王之位,她当时就傻了。完全没想到,还能这样。
皇帝看这平日爽利的女子,竟然张口结舌,不会说话了,也是好笑,“朕看这孩子是个跳脱的性子,皇宫太小,困不住他。而且,朕也看出来,你母子没有野心。朕只是喜欢你们母子这里随性的活法,却没有想到,给你们带来了祸患。孩子还小,交给太监管着,我怕管不好。如果你愿意,也跟着出去照看……”
“愿意,愿意!”赵婕妤立刻点头,让皇帝有些无语,他不禁问,“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朕吗?”
“那倒不是。”赵婕妤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只是让那些阴谋诡计弄怕了,而且,七皇子也不是成大事的料,早早出去,远离是非,也好。”
“朕其实有些舍不得,只是,为了你们的平安,舍不得,也要舍。只是,你俩个,这没心没肺的样子,真让人生气。”
皇帝温和地抱怨着。赵婕妤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想到宫中小命都难保,她还是低头,没有回应。这可不是藕断丝连的时候。
次日,皇帝在朝堂上下旨,过继七皇子给安乐王,赐住原安乐王府,由其生母出宫照管。群臣又是一番惊叹。
安乐王府一直还在,从未收回。老皇帝在的时候,一直让人维护着王府,偶尔还过去走走、坐坐,他的大皇子当年种下的树木还在,松柏长青,斯人已去,老皇帝每每来了,就伤怀一番。
新皇登基后,也没有收回王府,一直维持着,随时能住人。如今,正好给自己的小儿子用。确切地说,已经是小侄子了。
皇帝牵着儿子的小手,在安乐王府里逛逛,告诉他,“这个地方,就是你大伯当年和父皇曾经下棋的地方。”
“这些松柏,是你大皇伯带着人,亲自种下的,你知道他为什么种松柏么?一是为了松柏长青,二是因为,松柏树苗便宜。”说到这里,皇帝笑起来。
“那‘美猴王’的戏,也果真是大伯弄出来的么?大伯真的上过戏台,演过猴儿么?”小孩儿眼里亮晶晶,很是好奇。
皇帝蹲下告诉他,“朕告诉你,你可不能泄露啊,这是皇家机密。”
小孩儿赶紧点头,“嗯,儿臣不说!”
皇帝跟儿子咬耳朵,说悄悄话,“那些传言啊,都是真的!”
小孩儿激动得直跳,“我就知道!大伯就有这么厉害的!”
这时,跟着的赵婕妤提醒,“陛下,是不是,该改口了。是不是,该叫老安乐王为,父王?这‘儿臣’,也该改为臣了?”
看着谨小慎微的赵婕妤,皇帝无奈,“你呀,那么着急做什么?朕跟皇儿相处,这是最后一次。”
皇帝这天,带着两人转遍了整个王府,说了好些陈年往事。
临走时,小安乐王问他,“父皇,儿臣做了安乐王,真的能自由自在吗?想干什么干什么?”
“呃,只要不违了大面上的规矩礼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从今以后,你不再是皇子了。你自由了。”
皇帝笑着对孩子说完这些话,自己的心里也轻松了很多。还好,孩子们里起码有一个,能过着舒心自在的日子。
送走了最喜欢的孩子和最真性情的女人,回到宫里的皇帝,开始跟太后商议,如何处置皇后。
太后还试图说情,“皇后毕竟陪伴你多年,这些年也立下不少功劳,她这次是一时想不开。她知错了,求陛下开恩,给她个改错的机会。”
皇帝却是郎心似铁,对二十年夫妻之情,狠心抛下,“母后,您忘了,当年朕的父皇也是宠爱其他皇子,让我们母子心中惶恐,最后下狠心,逼宫夺位!”
太后大惊,“你觉得,她也敢?”
“为什么不敢?”皇帝冷冷地说,“母后,一个女人能对无辜稚子下手,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敢害皇嗣,那是不怕诛九族的!咱们只处置她一个,不罪及家人,不公开罪行,不连累她的孩子,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咋们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
“可是……”太后还是不忍心,“那,皇后可是生下了嫡子啊!万一那孩子将来怨恨你……”
皇帝打断她,“皇子该明辨是非!母亲犯下大罪,他岂能偏袒!若是这样的人,也不配承袭江山大统!母后,儿子想明白了,江山要由最合适的人来治理,是嫡、是庶,其实不那么重要。朕立储君,必要立贤!现在皇子们还没经过多少事情,还看不出才能高低。朕要再看看。不过,朕要挑选储君,也得有的挑。若让皇后再这样下去,朕信任哪个,她就害哪个,最后只剩下她生的,她就可以逼宫了。就像您当年那样。您希望,皇后走您的老路吗?”
太后想想自己当年对丈夫是什么心,就怕了,她可不希望儿媳有朝一日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罢了。由你去吧。只是,做得干净些。”
当晚,皇后突发旧疾,去了。
从此之后,皇帝再没立后。不管后宫女人如何讨好,皇帝都没有动摇。后世人说,皇帝对皇后伉俪情深,十分难得。
至于真相如何,只有皇帝自己心里知道。
皇帝励精图治二十年,在六十岁时候,传位给五皇子。
这期间,虽然皇帝竭力压制,但是夺嫡之争依然不免,有的皇子病死,有的被害,有的默默无闻,早早跑去封地,最后京中只剩下五皇子。
五皇子当上新皇,虽然正值壮年,但是,刚登基,总有些棘手的事情,希望能跟老爹——太上皇讨教,可是他却发现,太上皇被人拐跑了,只留下一封书信,说是多年操劳国事,也想出去游玩一番了。
而拐跑他的,正是那京中无法无天的安乐王,他名义上的堂弟,实际上的亲弟弟。
其实说无法无天,有些夸张,那安乐王虽然行为跳脱,每每有惊世骇俗之举,但是,其实并没有违反律法,也不至于做什么背德之事。
但是,在循规蹈矩的五皇子看来,安乐王经常跟个疯子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自打十二岁起,就成天带着生母四处乱窜,全天下的跑,连西域、南疆,都去过。
新皇骂一句,“这泼猴子!就知道自己逍遥快活,从来不知道为君分忧!”
他绝对不承认自己嫉妒那个来去像风一样的弟弟。
不过,他后来发现,也不是没有好处。在太上皇和安乐王游历天下那几年,吏治格外清明。地方官吏知道,有个太上皇神出鬼没,不定走到了什么地方,就战战兢兢,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也很在意百姓的口碑。
多年后,还有人把这父子俩游历天下,打抱不平的故事争相传颂。当然,这只能是野史记载的内容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星小山的我是你哥哥[快穿]
御兽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