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瓦铜梁殿。
深沉的黑暗笼罩殿堂,雷霆般森然凌厉的气机翻滚如海潮奔涌,毁灭万物沛然莫能御之的气息充斥于整座殿堂,如果不是殿堂的材质皆是金铜之属,隔绝了气息的外泄,必定波及到殿堂之外很远的地方,引起无谓的惊扰。
金瓦铜梁殿仅仅是参玄坐禅的地方。号称‘禅密’的大光明寺,在河中府城内设有丛林道场,自然也为‘大光明尊者’‘活佛’雷瑾在道场中建了精舍和禅室。禅室有两处,其一即为‘金瓦铜梁殿’,黄铜为壁,赤金作瓦,与雷瑾在关陕一带所建的‘无梁铜殿’差不离;但是‘无梁铜殿’以铜为殿,已是奢靡,而‘金瓦铜梁殿’更是以铜为殿,还铸金作瓦,委实是只有狂热的僧侣和信众才做得出的事情——如今的大光明寺,教务在西北幕府的扶持监管下扩张极快,在西北各新兴教派中名列前茅,西域诸省入教信众已接近两百万,相当惊人的成绩,就是与中土僧道名门相比,也足可夸耀。
雷瑾本身的修为根底是家传‘九天殷雷’诀,源出墨家,归于魔道,实质上相对偏向于道家,总之与佛门、与密宗的渊源都不算太深;但‘花间听禅’、‘落日寒漪’等兼修法门都是源自佛家,密宗大手印法、大圆满心镜法、大道果法,也是佛家密宗心法,雷瑾自家若只论佛家心法上的造诣,倒也完全当得起‘活佛’之称。
雷瑾若是未入先天密境,有很多修行上的东西,其实都可以放弃,他可以专注于拓土开疆,专注于征战杀伐,也可以专注于治民理政,甚至专注于聚敛财富,专注于佛道或者文教,乃至于女色等等。但是既然侥天之幸,进入了先天秘境,他却又不愿意放弃自身的修行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雷瑾虽然参禅修道多年,内心欲望仍是太过亢奋旺盛,他不但喜欢美人、美酒、美食、鹰犬、骏马、宝剑,还喜欢掌握军国权柄,他是强大的藩镇诸侯、西北皇帝,权势滔天,军政事务繁多,可谓日理万机,因此他虽说身强力壮精力充沛,终也不免多歧亡羊之憾。就算是绝世天才、星宿下凡,亦不可能在日理万机心劳事烦之余,还能修持精进,一日千里的;何况雷瑾并非天赋极佳资质过人的天才,娘胎里就损了先天元气,少年时不得不借助阴阳双修的捷径提升修为,至于那什么先天密境之类,雷瑾在开府西北之前根本就没往那想过。
道家者流,穷究本身性命以求人的自由,因此其治世之论也多只着眼于人,希望由人的自治而使人世间自然臻于完美圆融,所以【老子】只讲雌伏,只讲守一,只讲小国寡民,只讲绝圣弃智,而【庄子】更是洒脱无羁。雷瑾欲望强烈,做不到道家老庄可以放下一切的洒脱,分心多劳而为此烦恼的他,不想放弃修行便只有再次选择走捷径一途,从‘邪帝无上’等法门中开辟出一条适合自己的取巧借力道路,或者说借他‘势’以自利利人的捷径——有道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话若是放在普通人身上,也不过就是一句激励之语;但若是放在佛道两家,在沙门、玄门之中,就别有深意了,众生信愿平常似乎看不着也摸不着,但是一旦有渠道收拢众生信愿,使其涓滴汇聚,那就有了奔腾咆哮,当者披靡之势,什么金石为开,也算不了什么了,龙蛇起陆,天地翻覆,那才叫乾坤变色了;沙门、玄门之中,古来就是有着众多秘传法门,可以借他势修己法的。历代以来,以宗教倡乱天下者,或者天下动荡纷乱之际,总不乏因势利导从中取利的沙门之徒、玄门中人,更名换姓出入于尘世之间,游离依违于枭雄豪杰麾下,是时众生信愿越是强烈,其修持效果就越好,诚所谓正人用邪法,邪人用正法,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效果好用就行,当然,法有高下。借众生之势,修己身之法,其实也算作‘借假修真’之法途渊源,佛家、道家门派的修者在勇猛精进的阶段,借着佛门寺院道教宫观集聚四方香火、汇揽众生信愿的便利优势,多有行此法以求精进速成者,但一般在‘入微’之后,修持者唯精唯微,更强调精思纯一,这一阶段修持者便多已放弃借用众生信愿返修己身之法。雷瑾之法,同样也是借教门汇聚众生信愿之势,只是对他这种已达先天密境的修者,众生信愿之势既可能是修持助力,也可能是业力阻碍,其中利弊非上乘秘法难以调谐为功。雷瑾也是转益多师之后,隐隐察觉了佛家道门中的隐秘门道,再从弥勒教龙虎大天师李大礼秘府所遗丹鼎典籍、修真秘札中,窥破了李大礼得以成道入灭的秘密,遂尔从‘邪帝无上’法门中辟出勇猛精进的无上方便法门,一头借助本身执掌西北军政权柄的便利,一头借助手上几家直属宗教的扩张,聚集众生信愿,修炼上乘秘法。他在先天密境停滞多时无有进境的修为,能够再获突破,有所长进,多半得益于众生信愿之势的助力,这也早已取代了阴阳双修法门在他修持上的重要地位。
铜殿之中如潮涌动的气机,不断的消长盈缩,锻炼良久之后,雷瑾方自结印,收了功法。
阴阳生反复,普化一声雷。白云朝顶上,甘露洒须弥。搬运天地元气,演化阴阳离合的功课,便是告了一段落。
平虏公府。
少女嫩妇,齐集一堂,宫灯炫彩,绮席铺陈。
今晚作东的侧室夫人云雁居于上首,其余冰縠、金荷、凝霜、夜合、阮玲珑、万枝儿、香袅、红丝儿、拂儿等二三十位美貌的公府妾侍在两边同坐。家班伎乐,在旁弹唱。食烹果献流水上席,各家婢女轮流斟酒。
银汉清浅,皎月东出,照耀庭院,宛如白昼。
云雁气性温默,待人厚道,这般姐妹间的宴会小聚,公府中的女眷手头没什么事的,多半也愿意来凑趣玩耍,吃喝之余,再斗斗酒令,打打马吊,也是消遣。
雷瑾踏月而归之际,却已是二更天将尽时分。
北地气候本就比南方寒冷,河中府的夏天比较凉爽,用不着特意找地方避署,不过平虏公府还保留着许多江南风俗,比如夏天多半会在凉殿中歇息,又或者将堂阁除去门窗、楼上的阁子卸掉门窗,在其中陈设卧榻,一般是安设一架碧纱橱,凉床设在其中,材质是藤或者竹,上面铺上竹席,摆上石、瓷或竹制的硬枕,人们就在碧纱橱里午寝和过夜,但又担心‘病从风来’(伤风),所以又往往在床头设一张小屏风,为头部挡一挡风,所谓‘床头秋色小屏山,碧帐垂烟缕’是也。
雷瑾夜里歇息的避暑凉殿,是一处水中央的开敞堂阁,四周的门扉窗棂都卸了下来,殿阁四面只有碧色阑干围绕,檐下垂着遮阳挡暑的帘幕,亦如一般人家的碧纱橱了。
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血屏风画折枝。凉殿中的凉床之上,枕屏艳红,花绘折枝,床上铺着藤席,此时秋意已生,所以凉席上加了锦褥,正是‘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之谓。
暑天将要过去,天气转凉,可也还没有真的冷,这样的时节,当然非常惬意。
雷瑾更衣完毕,才进了隔断开来的外间,就闻着一股子沁人幽香。
窗前安着镜台,墙上悬着一幅雷瑾亲手绘的工笔仕女图,壁桌上供着一尊白玉观音。
雷瑾看着自己亲手绘制并题款用印的仕女图,笑得有点儿邪——画中人明艳动人,明眸善睐,十七八岁的韶华少女,正是雷瑾的假女兼侍女何彤,几年前的小美人胚子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外人想要得到雷瑾的书画,难度极高;而在公府之中,能够让雷瑾亲手绘制一幅仕女图的女眷也并不太多,她们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其一,是雷瑾欣赏或者看重的妻妾侍婢,又或者是雷瑾那些直系血缘的亲生女儿;其二,得是在雷瑾空闲之时;其三,得是在雷瑾正有兴致之时。而最初以假女的身份纳入平虏侯府,然后又在非奴非婢非妾非女的暧昧身份,侍从于雷瑾左右的何氏诸女,无疑是最有机会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女子之一了。
雷瑾在闲暇时为何彤所绘的仕女图,今夜出现在雷瑾的寝居过夜之所,这暗示着什么呢?何彤与她的姐妹们一样,也是被雷瑾早早选中的‘邪种’宿主和上佳鼎炉,天姿绝伦,容色明艳,而且这些年苦修上乘秘法,已经炼炁有成,红丸可堪采撷。
小美人儿已经接受了她的宿命么?
紫铜茶炉,红罗炭烧得通红,红陶茶铫中,水已经沸腾。
何如雪从锡瓶内取出今年的新茶,沸水冲好了茶,递与雷瑾,粉雪一般的俏脸上悄然泛起一抹轻晕,她显然已经想到了夜里那不可避免的淫靡——何彤,她的妹妹,今夜就是她一生中的好日子。不过几个做姐姐的,一样要侍侯在旁呢,那个‘无遮大会’,她想起来就羞人,而且以公爷在玉房秘事上不管不顾的荒淫纵欲,怕是娘亲和几位姨娘夜里都要一起侍寝,母女齐上阵的荒唐事儿,她稍微一起念头都觉得好不羞臊,但怎么都犟不过公爷的性子,哎。
又想起雷瑾在秋天的联姻大婚,何如雪又有点酸酸的。玛丽雅公主毕竟是盟约国的实地大贵族,终究是身分不同,笃定有一个正式名份在那里,而自己姐妹等人虽说得宠,这身分却是不尴不尬,她们一家子大大小小的姐妹都是雷瑾的女人或者候补的女人,但她们的一干同胞兄弟却是雷瑾正式收纳的‘假子’,彼此关系怎是一个‘乱’字了得,她们也只能这般不明不白无声无息的依附于雷瑾身侧,却是让人心中泛酸,也不好再深想,也幸好雷瑾还待她们不错,安富贵,享尊荣,还让她们学习各种各样的技艺。
雷瑾却是不暇理会女人的心思,略略坐了坐,与何如雪调笑一番,吩咐了一些庶务,就起身进了里间。
凉床藤席,锦褥铺陈,四面自然是细帘纱幕垂落,遮掩了内中的暧昧,清风徐徐,带来了凉爽之意。
枕边薰笼,床前香橼,已有美人娇娃相候。
兽炉吞烟,袅袅升腾,柳依依、燕霜衣的容颜,看上去有些恍惚神秘的妩媚。作为如今‘大弥勒教’的大天师,柳依依、燕霜衣的地位当然不算低,虽然玉灵姑在雷瑾心目中显得更为忠心也更堪托以腹心;但那些被雷瑾收为姬妾的弥勒诸女中,若论姿色、风情、气质,柳依依、燕霜衣必然在最为美丽出色者的行列中占据前列位置。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平虏公府之中,柳、燕两位也当得上‘尤物’二字,何况这两位才干精明,武技上也不差,‘明王诀’、‘六如诀’上的修为精湛,也是得力之人,自不容人看轻。
不过,何彤毕竟还是处子,破题儿头一遭,实难当雷瑾采撷红丸的锋锐,说不得就要一些个美妇人前驱挫锐,柳依依、燕霜衣也只算作是夜里的暖身,后面还陆续有来——何氏姐妹之外,尚有他人‘向往’呢。
屈曲屏风绕象床,葳蕤翠帐缀香囊。
床上翠屏开六扇,折枝花绽牡丹红。
武易山甩镫下马,正了正身上的皮甲,扶正头盔,检视佩刀、匕首、腰牌以及徽章、绶带、花结等,都在该在的位置上,自觉仪容无有疏漏之处,这才交验腰牌、令签入营——西北平虏军对军礼、仪容等要求特别严格,视作军法军纪的重要部分,上自将官,下到小兵,都不敢随意违犯。
武易山是鞑靼人,他的蒙古名是‘兀亦桑’,因此其汉名就取谐音为‘武易山’。鄂尔都司万户吉囊汗帐下的鞑靼人,自降顺西北幕府之后,青壮多被佥征入军,远戍西域,鞑靼人家眷亦多有随军迁徙。武易山就是这么着,来到了西域戍守,他现在是‘霹雳蔷薇’旗下近卫独立骑兵军团河中留后司畜牧所的‘曲长’——西北幕府对平虏军的最新一轮整训结束之后,军制上又有所变化,‘步骑车炮混编行营’最高长官仍然简称‘提督’,‘军团’最高长官则由‘节度’改称‘指挥使’,一‘部’的最高长官由‘都指挥’改称‘都统官’,一‘曲’的最高长官由‘指挥’改称‘曲长’,一‘队’之长仍称‘队正’——留后司下辖诸‘曲’都没有员额满编的,武易山这个曲长,手下不过管着十几号人的‘正军’,其余属下不是从‘佥兵守备军团’借调,就是从民壮‘团练兵’、‘少年营’中短期借用,再就是从‘标行’或‘赏金会馆’雇佣的人手,反正来来去去,跟流水似的,也相当考究武易山这‘曲长’统驭管制属下的本事。
畜牧所的营房中,‘曲副’米德,正在给一帮子新来的手下讲‘畜牧所’的成规惯例,还有一些行之有效的畜牧法,譬如榨油之后的棉籽饼是有毒的,但丢掉沤肥的话,未免过于浪费,农户往往拿去饲喂牛马,不过喂不得法的话,严重的会造成牛马死亡的后果。当世能真正掌握好棉籽饼喂养方法的民间农户并不是很多,象军中‘畜牧所’这般的留后衙门则有专人传授相关方法,这棉籽饼喂养牛马的方法也都是有成文制度规范的。但是武易山这一曲的人员更迭频繁,因此每一次有新进人员,都要由曲中在编的‘正军’进行传授、带教,而‘曲长’和‘曲副’是要对新进人员所作所为负责的,因此不敢怠慢,两人之中总要有一个人在场督管。
所谓秘法一点通,很多秘诀在点破之后其实都很简单,但没有点破之前却又是很多人都想不到其中诀窍。有毒的棉籽饼,在喂牛喂马之前需要做减毒去毒的处置,通常是‘水浸’加‘沸煮’,或者是用草木灰或石灰水浸泡过滤,再就是使用绿矾浸泡过滤等方法,当然还有很多其他注意事项,减毒之后的棉籽饼也只能混杂在其他饲料中间歇喂养。西北军队中使用棉籽饼喂养牛马的情形虽然不多,但是象留后司的役用牛马,还是有使用棉籽饼喂养的情形。
‘曲副’米德,也是取的汉名,其本名大概是‘穆罕穆图’什么的,自己也不愿意多说。他原本是西域战事中被俘的战俘,与武易山的情形有所不同。
在鞑靼的鄂尔都司万户原来所占据的‘河套’(除外原宁夏镇城所在的‘西套’平原),黄河南岸的‘前套’和北岸的‘后套’,当地草原上的鞑靼人由于佥征、招募、迁徙、家属随军迁徙等原因,现在少了很多,但与此同时,除了形形色色的‘招抚垦殖爵士’、商贾、标客、赏金客,还进驻了至少同等数量的‘奴隶军团’(西北官方的正式名称是‘扈从军团’,民间也有称为‘奴兵军团’的),主要是西北幕府拣选精壮之后落选淘汰下来的战俘和奴隶,这些个老弱病残幼,经过打散整训,统一编入各‘乙编扈从军团’,其中若干‘扈从军团’即进驻了河套诸府。米德,他本人‘乙编扈从军团’出身,是视同汉人的‘义从民’,户籍地也已经正式附籍到‘前套军民府’,妻子眷属什么的也在‘前套军民府’,与完全将户籍从河套迁入西域行省的武易山相比,情况是有所不同的——西北幕府的军队中,一直以来有‘甲乙编’的说法,甲编部队作为野战主力调遣作战,乙编部队则一般作为守备巡逻、剿匪治安、辎重输运的警备候补力量,比如地方上的‘佥兵守备军团’就属于乙编部队,当然这些都是军队内部的区分。不过,相对于被西北幕府当作野战部队调遣使用的‘甲编扈从军团’而言,‘乙编扈从军团’更象是劳力苦役营,守备巡逻、剿匪治安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多是从事农耕、畜牧、伐木、筑路、筑城、煮盐、工程营造、河渠疏竣等劳役,待遇也只比正牌的‘官奴隶’好上一点点而已。当然,不管是官奴隶,还是乙编扈从军团,他们当中的驯服肯干之辈,西北幕府都会择其中最肯力役苦干者赐予‘归义民’的名目(亦称‘归义胡’、‘义从民’),一应待遇视同汉人对待,其子女则从小选入‘少年营’教养入籍。
不过,武易山与米德,虽然一个是鞑靼人出身的汉化蒙古,一个是异族战俘出身的‘义从’,但同在一‘曲’共事,两人还算比较愉快的,相处没什么龃龉,公事上能互相支持,譬如武易山若是出门公干,米德也能把整个曲的事情管得妥当,不会搞什么花招。
武易山倒也知道,米德在河套那边置下了庄园,还跟‘元亨利贞’大银号借了一笔青苗钱,家里虽然入了‘代耕互助社’,眼前几年大约也没什么多余的活钱,钱钞什么的还是得紧省着花,他又怕出错漏,因此在公事上也是比较勤恳用心的,自己能搭上这么个副手也算运气。
这且按下不表,武易山回到畜牧所营房,等到米德把畜牧所的公事料理完毕了,他才跟自己的‘曲副’说今儿他作东道,要请米德一块儿喝酒叙叙袍泽情分。西北军法自然不允许军官当值坐衙的时候喝酒,可也没说散衙下值之后不能喝酒,武易山自然是要借此拉拢一下自己的副手,以后做起事来也顺手些。反正,米德这个战俘出身的‘曲副’没有什么野心,而武易山这个鞑靼人也未必能有多深的心机,正好是称不离铊,焦不离孟,配上刚刚好。
西北地面,作东请客,都是要有羊有酒才够劲,西域诸省就更不用说。
西域各省的番胡诸族,就是一国之君大开宴席,吃羊也都没那么讲究,不是水煮的手扒肉、灌血肠什么的,就是烧烤的烤全羊、烤羊腿等等,花样绝对是不太多的;至于一般游牧民,更是不可能去想那些吃的花样,吃饱对他们才是第一位的。自打平虏军西征以来,大量中土人氏潮水般涌入西域各地,其中固然有不少人接受了番胡异族在吃食上头的生猛方式,但中土人氏丰富多彩的饮食方式和饮食习惯,也随着拓土开疆的人们传遍西域诸省,可谓是凡有中土人落脚之地必有中土美食在焉。就以吃羊为例,在中土人眼中,一只羊那可不是简单的一只羊,而是可以分成数百个部位拆解分割,以数千种烹饪方式分别加以烹制,口味变化多端到了你绝对数不过来的,‘无比丰富’的一只羊。羊血、羊脑、羊蹄、羊腿、羊肝、羊肺、羊心、羊脾、羊肠、羊肚、羊里脊、羊口条、羊腰子、羊头、羊排之外,羊耳、羊唇、羊项、羊百页、羊肺管、羊食管、羊鞭、羊尾、羊眼、蹄筋、羊宝、眼皮肉、羊髓、鼻软骨,甚至新鲜的羊皮都可以做成美食‘烫羊皮’、‘烫皮羊肉’,这就是文明和文化的力量,野蛮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武易山请客作东,也没找什么大地方。武‘曲长’是粗中有细,米‘曲副’现在手头紧,再请他去大地方吃酒,就怕米德心里有什么想法,会以为别人笑话他,这就事与愿违了。所以,武易山找了一处不算大,也还不太小,以实惠为主的店子,他们以往也没少去吃酒的地儿。
余话也不多说,武易山只让店家的跑堂先切两副卤羊肝、两副卤羊肺吃着,三十个铜子一壶的‘红苕烧’一气儿上八壶。
再看店中客人不时叫嚷着,让跑堂的上卤羊杂,什么羊肉、羊头、羊肚、羊心、羊肝、羊肺、羊肠、羊眼、羊血,不一而足。羊杂卤的好吃,却是正宜下酒,所以熟客生人才一个赛一个的叫的欢,都是想快一点吃到嘴里嘛。
再看店中什么馕包肉、烤肉串、羊馅薄皮包子、油塔子、抓饭也卖得挺好,生意很是兴隆。
要说,羊肺却是羊身上至贱的物件,不好看也不好吃。这家店子却是下了细工夫,在卤制羊肺之前,先把羊肺里里外外,用清水灌洗干净,再开水汆透,然后再入卤水中卤熟,羊肺也就不会发黑,卤出来的味道也不差。最后去掉瓣膜筋头,深紫色的肺叶,热热乎乎,软软糯糯,细细的切上一盘,拌上葱花、秋油、花椒油、芝麻油等等,蘸食下酒,不下珍馐。远戍军人都生的好肠胃,卤的羊肝、羊肺,武易山、米德两位吃得津津有味,喝得满脸通红,桌上还粗言俚语,开怀说笑,其乐也融融矣。
稍停,跑堂又给上了两大盘卤羊肉、烧羊头,再还有羊肚、羊肠、羊肺、羊血、灌肠,外加卤豆皮、萝卜,一大锅炖上来,香气四溢,两人边吃边喝,极是爽利。
武易山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赌球、赌彩的事情了,他不象米德那样手头紧巴,一个月总要赌上十几把,幸好不曾因此误事,他还算很自制的。武易山主要是在马球赛和赛马会赛马时的赌输赢,另外也参加赌彩。身为鞑靼人的武易山,熟悉马匹和骑术胜过他的女人,他去赌马球、赌赛马都算是比较熟手,当然并不是所有参赌的人都能够赢钱。
“真的很有趣,我和一个人对赌骑术。那家伙真是固执。”武易山回忆道,“他觉得自己能打败任何人。我有一次赢了他二十个夔龙(金币)。我跟他说:‘你赢不了我的。’他说;‘我会努力。’我说;‘好吧,我等着。’”
“他第一次跟我赌的时候,他的朋友就对他说:‘你跟这人赌什么不好,非要跟他赌骑术?他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鞑靼人。’可他说:‘只有跟高手比试,才能学到东西。’呵呵,那家伙是对的,他坚持了下来,现在是一名骑术高超的骑手。可他真是固执啊,整整输给我四百多金币。——嘿,他是雷家的人,真是有钱啊。”
“说说,是哪一支?”米德顿时很感兴趣,底层人物对西北土皇帝雷氏家族的秘辛,总是很有爱的。
“说出来,吓死你。”武易山压低声音,“据说是公爷的义子。生父原本是半个鲜卑土人,是公爷帐下的近卫,听说还是‘冠军锐士’。公爷南巡四川,在成都遇刺,其父悍勇,血战而死,所以公爷就收了他做义子。其实,他比公爷大一岁,但入了雷氏一族的家谱,也算是半个雷家人,只要有点本事,就不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我看,这家伙以后肯定是个人物,驰骋沙场必定是一代骁将。”
“呀,看不出来啊。曲长你还跟公府搭上了线,厉害。”米德一脸的‘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的夸张神情,一口南方口音的官话,腔调甚是怪异,明显杂着西域味道,却是也学会凑趣了。现在的西北,官话你要说的是一口关中腔,绝对是不合时宜的,当然长安腔官话例外,那里毕竟是西北‘东都’,‘行-长史府’和‘行-军府’等衙门都驻在长安,虽然幕府从没有公开承认这点就是了;要是官话带着点凉州口音,也还算勉强凑合,那儿算是私下里传说的‘龙兴之地’和西北‘中都’;带江南口音的官话是如今最时兴的,平虏公可不就是说着一口江南口音的官话嘛?吴语口音的官话,最吃香了。じ☆veWWω.ЫKメS.иEt✾ ั
“你说,如果公爷东进中原,皇帝做不做得?你我倒是可以趁此机会,也搏他个侯伯之位。”武易山顺口感叹,在西北军队能当上‘曲长’、‘曲副’的,都是小有军功的下层军官,也只有沙场征战才是他们搏取富贵的正途。
米德呵呵笑了,“雷家老大已经占据了辽东,我们公爷又占了西北西南好大地方,已经够让天下人侧目的了,雷家二少爷号称大元帅,麾下海舰如山如云,称雄于七海之上,这换了谁都会倍加忌惮、警惕。如果我西北还表现出东进中原的强烈意图,恐怕——四方诸侯都要联起手来合伙‘倒雷’了。公爷将重心转向西域,转向莫卧儿,转向缅地,那也是不得已的。挥师西进,向东观望,才是眼下明智之举。”
“咦,你这家伙?”武易山惊讶的叫道,“武官学院,真没白去啊哈?!”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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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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