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试之前,伴读们是聚了一次的,一起登山望远,看满山枫叶将红未红,饮酒作诗,十分畅快,连言君玉也混在里面玩了一阵。
都说状元只在谌文和谭思远之间了,虽然仍有两京十三省的举子没有崭露头角,但谌文的文章早已经是炉火纯青,只是太稳重了些,不如谭思远跳脱,出的风头多。
唯一让人担忧的是谌文身体一直不算顶好,他家里也担忧,又不敢大补,秋后又病了一场,像是风寒。还是言君玉,悄悄带了御医过去诊治,御医说是思虑过重,要他放宽心。
眼看秋试在即,谌文总算好转了,他是瘦且高,天生的文人模样,又漂亮,连云岚看了他文章都说:“这还有什么悬念?要是以前,还会怕圣上故意弹压,找个理由让他做探花郎。”
她说的是庆德帝的行径,庆德帝阴鸷多疑,喜欢弹压人。萧景衍却明朗许多,他身上有那种盛世之君才有的胸襟,从不故意弹压人,只是要臣子们都大放异彩。云岚言下之意,是谌文这个状元是跑不了的。
连沐凤驹这样傲气,也夸奖了两句,说:“文采气度都好,就是太沉重了,字也拘谨。”
云岚就笑他:“都跟你一样,笔走龙蛇满纸乱飞才好?”
秋闱前两天,万里无云,到晚上忽然满天鱼鳞碎云,所有秋闱士子全部养精蓄锐,谌文晚间却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被言君玉堵个正着,问他去哪了也不说,天气闷热,一头汗。云岚在文华堂乘凉,留了石榴葡萄给言君玉吃,言君玉全端去给了谌文。
“今天这样的云,明日恐怕会有大雨。”云岚坐在回廊上,笑着说道。
言君玉当时没听懂,要是听懂的话,第二天就不会跟着萧景衍去狩猎了。
围场还是好玩,他叫沐凤驹去,沐凤驹不去,只带了毕弘钟朔几个去围场猎鹿。他一心和萧景衍比试高低,还下了大赌注,谁知道到底还是输了。等他追着那头白鹿到了溪涧下时,才发现鹿背上早中了一箭,金色翎羽,箭杆上刻个珩字,不是萧景衍是谁。
下午一场大雨,只能回营,晚上也好玩。跟着天子出行,去哪都是一切安排得停当,扎营的帐篷比宫殿还豪华,言君玉从来花样多,带着毕弘他们,生了篝火,在那烤兔子,烤鹿肉,几个人围着一只鹿下手,现割现烤现吃,气得云岚又是笑又是骂:“哪里来的茹毛饮血的野人!”
等到皇帝陛下也到篝火边时,她也没话说了,还被言君玉塞了一只烤鱼给她:“快吃快吃,这个最好吃。”
随行官员也自有宴会,言君玉混进去玩了玩,回来告诉萧景衍:“他们又行酒令呢,真没意思,还是咱们这里好玩。”
玩到月上中天,毕弘他们还要去白天发现的野湖游泳,言君玉没去,看着皇帝陛下在那处理政务,偶尔有跟军机有关的,就给他看看。
“……我看西戎也是想和,听说他们都打到赫连老家了,都是跟他一样金头发蓝眼睛的人呢……”
言君玉正说话,外面朱雀进来了,神神秘秘的呈了一个小东西上来,言君玉一看可眼熟了,就是当初在东宫见过几次的小纸卷,还是放在碧玉管里。
以前但凡每次有这种小纸卷,都事关重大,郦道永那次王昭君出塞,后面险些被凌迟,都是惊心动魄的大事。言君玉这次也来了兴趣,非要看,拿过来展开一看,上面是沐凤驹的字,写了一句诗。
“到底几人终得鹿,不如终日梦为鱼。”
诗是好诗,但不像是沐凤驹的手笔,状元郎正是雄心勃勃之际,况且他学的是儒,子非鱼却是道家的典故,这诗中的口气像是看破了功名利禄,不是沐凤驹写得出来的。
“谁写的?”言君玉好奇得很,一看萧景衍的笑就知道他明白了:“你看得懂对不对,快说是什么事?”
“小言把赌注兑现了我就说。”
言将军的脸顿时红了,想了想,终究没做这交换,但也不敢去问人,像小叶相和容衡虽然看得懂,但都是朝堂上的人,万一是有牵扯的就不好了,不如回去问谌文。
但他没想到,这句诗说的就是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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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凤驹到花街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今日是秋闱前一天,花街上也寂静许多,秋闱惯例是提前一天入场,最晚是戌时,此时已是午时,天上开始下起蒙蒙细雨,状元郎轻车简骑,进了花街。
虽然朝臣进花街有点不像话,但他是郦道永的弟子,尊师重道,别人并没有话说,他素来喜欢走侧面进去,看见郦玉坐在亭子里,几个小戏子在亭中演练套路。
洛衡的院子还是旧样子,有竹有琴,雨渐渐大了,打得石桌椅上棋盘都作响,花厅上三面开阔,竹林的绿意一直染到阶上来。沐凤驹进去看了看,又退了出来。
他这次绕到正门,看见了紧闭的门扉,和站在门口的谌文。
刚刚病过一场的青年身形单薄,穿的也只是宫中旧衣,雨已经下了一会儿,他身上衣裳都贴在身上,看起来实在是冷。
沐凤驹看了一眼给自己举伞的小厮,小厮会意,刚想把伞移给谌文,就听见院中一身琴响,沐凤驹抬头看,郦玉正趴在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
他从来性情又刁钻又古怪,只有在言君玉面前还好一点,沐凤驹当初跟着郦道永上课还好,进京后没少受他的捉弄。都说云岚狠,其实郦玉比她还坏十分,谌文这样淋雨,他一点不觉得怜悯,还要在这告状。沐凤驹看着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谌才子,我师父问你呢。”郦玉趴在树上,手里还抛着个果子玩:“你这一声不响站在这,是道歉啊,还是拜师呢?”
谌文脸都冻白了,声音也有点发抖,但声音仍然是一贯的不卑不亢,带着正气:“我知道当日一言错得离谱,所以向洛先生赔罪。”
沐凤驹不清楚往日故事,只知道谌文向来彬彬有礼,鲜有失言的时候。倒是洛衡,说是学的道家,但古怪直追传言中那些隐士,恐怕谌文只是寻常一句话就得罪了他,据说自己师父当年也没少吃苦头。
郦玉下了树,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笑嘻嘻道:“我师父说了,他不过是优伶之辈,谌公子却是状元之才,这句道歉不敢承受。”
沐凤驹忍不住了,轻声问谌文:“你当初说错了一句什么,我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偏偏郦玉耳朵尖,顿时就听了进去,抢先答道:“那时节我跟我师父住在宫里梨春院,他和人来看对联,说起我爹,别人说是优伶,他也跟着说是了。”
沐凤驹一听就知道是极冤枉的事,宫中的伴读们找郦道永请教被一副对联挡住的事,他后来也听说了。多半是那些伴读说起郦道永的故事,说洛衡是教坊司的优伶,谌文心性平和,不过是听了信以为真而已,最多附和了一句,这就被记上了一笔。
但谌文这家伙就这样老实,一点也不辩解,在这挨雨淋。沐凤驹看得生气,忍不住道:“他这不是悔过了吗?而且今天是洛先生传信进去,他才出来拜师的,他向来最有礼,自从见识过先生的文章后,年节都会过来请安,先生要是不想收他,为什么要让他来挨雨淋呢?”
他是知道全程的,洛衡从小叶相回京后就辞了东宫,仍然居住在花街之中。所有的从龙之臣,独他没有封赏,仍然做他的教坊司罪人,言君玉几次提起,圣上只是笑着混过去了,想必是还不到时候。
郦解元的名声满天下,宫中伴读都知道,据说当初洛衡和郦道永住在东宫,伴读们都来请教过,奉若神明。但唯独一个人走了别的路,就是谌文。
据说是他问郦解元借书,结果借去的书里夹杂了一篇文章,正是洛衡所写,沐凤驹也没见过那篇文章,只知道直追《谏逐客书》,是能治国安天下的好议论,洛衡的胸襟手段都在里面得以体现,只是没有署名。谌文向来稳重,细细查访,才知道是被人称为优伶的洛衡所写,他是君子风度,不惧世俗眼光,从此认他为比郦道永还厉害的大家,深深敬佩。
其实沐凤驹早就看出来了,洛衡就是早就看上了谌文,当初宫中伴读都来找郦道永,他在旁边冷眼旁观,应该就选中了谌文,一定是想收他为弟子的。
言君玉也说洛衡是他师父,说什么火焰,但沐凤驹看他行事,只学了洛衡的气度,没学到真正扎实的学识和手段。况且洛衡毕生所学那样博杂,说是博采百家之长也不为过,沐凤驹后来跟着郦道永,都隐约窥见洛衡的学识,十分震惊。言君玉在东宫和洛衡相处那么一段,估计也学不了多少。洛衡收他,是为了传神,两人意气契合。
但他毕生所学总要找一个传人。说起来沐凤驹自己也常来往,但他没看上,他这么些年挑下来,估计只看中了谌文。
不然他为什么要故意夹一篇文章在谌文借去的书里呢?他向来心思细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况且教坊司的罪人认字读书是死罪,他冒这个风险,就是言君玉说的菩提祖师点化孙大圣,是要传学问了。
要是这样,那这事也不算过分了。
洛衡是个隐士的脾气,本来规矩就多,史书上拜师比这惨的也有,程门立雪不是旧故事。英雄如张良,当年圮桥拾履,才得了黄石公的“天书”。洛衡的学问,说一句治世之学也不夸张,他苦心孤诣,要传给谌文,这样磨练他的心性,也可以理解。
但偏偏选在今天。
沐凤驹等得心焦,眼看着天色更晚,雨又越下越大,遣了小厮过去,回来道:“已经是申时了。”
他忍不住,叫了声“先生”,道:“先生要试炼弟子,怎样都是不过分的,但今日实在特殊,贡院戌时就关门了,误了今天,就要等三年……”
京中都视谌文为状元郎,谌家更是翘首期盼,但洛衡半年来,不管谌文如何尊敬,总不松开,偏偏要选在今天,传了信进去,引谌文出来。
沐凤驹收到消息,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洛衡就是故意选在秋闱进场这一天,试谌文的心性。读书人最大的荣耀就在眼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考验人了。
果然沐凤驹这话一说,郦玉就下去了,过了一会,高声传话道:“我爹说了,状元郎这话,还得状元郎回答你。”
谌文今日不去贡院,哪里来的什么状元郎呢?沐凤驹心中苦笑,只听见谌文用冻得发抖的声音,神色毅然地念道:“到底几人真得鹿,不如终日梦为鱼。”
这是洛衡今天传给他的信上的话,也是可以概括洛衡毕生所学的一句话。
他要教给谌文的,是可以助人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学问,但要掌握这学问的人,得有巨大的自制力,要褪去所有儒家的功利心,换上道家的骨头。庄周梦蝶,惠子问鱼,一切名利万事皆虚,才有资格继承这样的屠龙技,逼着他在功名和学识之间做选择。
言君玉教毕弘钟朔他们枪法,说这是打仗用的,他说钟老将军也是这样教他的,就像朱雀的剑法是杀人技一样,各有各的用途。技巧都是末术,最关键是要学会一点神魂精髓,如果实在体会不了,就想象自己是在边疆,万里长风,千山大雪,才有横扫千军之势。
世上的事从来文武相通,所以洛衡教他也这样教。
洛衡的学问,是他在教坊司自己一点点学会的。言君玉笨起来也是真笨,无论如何想不通洛衡为什么不能被萧景衍起用,他天天念叨凌烟阁的传奇,闲了就给毕弘他们说书,凌烟阁上十八将如数家珍,只说叶家是凌烟阁上第一名,可惜罗慎思卷入陈三金的事里,最终隐去山林,不然这第一名恐怕要换人来做。
如今朝堂上论起来,容衡小叶相,江南黄信穆朝然沐凤驹,晋派张文宣,人人都有师承,他也不想想,就算洛衡那些书都是自己悄悄看来的,那他参与权谋的天赋,又是哪里来的呢?
贺绮罗改名换姓,以庆字暗喻贺字,他都猜得到。洛衡连姓氏都没换,他却一叶障目,认不出来。
当初罗慎思隐去山林,留下一支血脉,是尚了公主的,不好动他。到了高宗继位,等公主一薨,到底找了个理由抄了他的家,罚入了教坊司。从此罗字改成洛字,这才有了洛衡后来在东宫那短暂的谋主生涯。
如今洛衡要传他的学问,是在最艰难最卑贱时成就的学问,最终遁入道家,得到大领悟。他就非要谌文看破一切名利,抛去这个状元郎。今日这扇门,不等到戌时贡院关门,是绝不会开。
沐凤驹急得头疼,也没有办法,他到底是门生心态,还传信给猎场的皇帝陛下,其实天珩帝哪里不知道呢?不然今天为什么带着言君玉去秋狩呢,就是要成全洛衡。
雨越下越大,打得长街一片响。沐凤驹再等不住,又绕到侧门,进了院子,听见洛衡在厅内弹琴,竹帘隔开一个人影。
“先生平时最是闲云野鹤,今日为何这样死板?”他忍不住激洛衡:“要学先生就得抛开功名,那我学儒是不是还得周游列国才行。”
“这就是你比不上容皓的地方。”洛衡懒洋洋道。
他一句话把沐凤驹气得倒仰,又不敢拿他怎么样,正想不管这事,转身就走时,却听见郦道永在帘内低声道:“谌文学问是好,但性格太软,不经一番磨练,难成大事。”
还是师父疼他,至于故意点破之后会不会被洛衡记仇,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这么一说,沐凤驹才明白,其实谌文性格也不是软,只是用云岚的话说,是重剑无锋,用来镇国是好的,但太稳重了也不是好事。不说乱世,遇上真正的大事,朝局那样激烈,必须要有不死不休的决心来捍卫。谌文骨子里就缺了这一点狠,是被他家的窘境消磨了。
沐凤驹只好又出去。
谌文今日是真下定了决心了,冻得发抖,嘴唇都紫了,只是不肯放弃,大雨打在身上,雨水顺着脸往下滑,眼看着已经到酉时了。
洛衡总算有点心软的迹象,遣了郦玉来问道:“先生问你,学了学问,要去看什么?志向是什么?”
谌文声音发着抖,一点点说道:“为天地立……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念的是横渠四句,北宋大家张载的句子,学儒的人谁不知道呢?沐凤驹也一样是为这个读书的。但谁也没有他这样倔,洛衡用道家引他出来,他偏用儒家答他。
沐凤驹也为他这回答悬心,看郦玉神色不善地进去了。又出来了,问他:“先生说了,言君玉狗胆包天,给自己写的兵书起名为宸明书。要是收下你,言君玉就成了你的师兄,看你这样子,以后著书立说,非叫万世太平书不可。”
言君玉这家伙的奇妙处,就在于只要一提他,总让人忍不住露出点情绪来。谌文冻成这样,也忍不住笑了,发着抖道:“我知道……言君玉不拘小节,朝臣,朝臣不会放过他的……御史时时刻刻盯着……”
当初在御书房,那笑着给他递过来的一个馒头,他一直记得。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用一生的时光慢慢来还。
郦玉把话带进去,洛衡即刻就懂了。
儒家专出这种死心眼子,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赔上自己都要还。当初容大人那一走,郦解元心痛得一夜没睡着,说是大周文脉都要为之震动。东宫的锦绣丛,金尊玉贵才堆出这样一个大儒,去了天远地远的西戎。虽然近来大周和西戎形势缓和,有书信来,但终究是在蛮荒治学,有什么好处?
他也是第一遭这样收徒弟,看似平静,实则琴也弹不成了。沐凤驹这家伙还一直在嚷,一会说谌文嘴唇都紫了,一会说他站不稳了,吵得他心绪乱如麻。
“郦玉过来。”他皱着眉头叫郦玉:“这雨怎么还不停?”
“且有得等呢,谌文身体也不行,据说刚病过一场呢。”郦玉倒也并非沐凤驹以为的那样坏。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徒弟,淋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洛衡又问钟鼓,郦玉说已经酉正了。
其实他知道谌文是已经下了决心,抛却功名了。洛衡其实少试探人,他没有进过正经书房,连一个师父也没有,只听说世上师父都仁慈。他也没机会进学,更别说科举了,要论学问他也许不如郦解元,要是自己能去考,大概进士还是能弄到一个的。秋闱完了之后就是春闱,春闱之后就是打马御街,赐宴琼林,京中仕女都高楼选婿,沐凤驹那家伙,得了个状元郎,说是不在意,其实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年少得意,何等风光……
花街上雨势正大,就在沐凤驹以为谌文这个状元郎真的没机会了的时候,院门开了。
郦玉满脸不爽,举着把大伞,等在门口。
“师父说了,叫你进去磕头,拜师礼改天再说吧。”
沐凤驹一时没反应过来,谌文倒是明白了的,可惜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身形一个踉跄,就这样倒了下去。
戌时将到,进场的时间已经结束,贡院前一天的热闹也渐渐消散了,贡院守门的门子正在上门板,只听见长街上马蹄如擂鼓,一辆马车飞驰而来,上面举着的俨然是宫里的灯笼。
“且等一等!”车辕上跳下来的青年,芝兰玉树般漂亮,穿着华贵锦衣,可惜门子不认得,不然一定会惊诧于他的身份,正是前科的状元郎。
小厮们手忙脚乱,从马车上扶下来一个青年,脸色苍白,浑身湿淋淋的,东西也准备了不少,锦被,暖炉,文房四宝,还有姜汤热茶,前呼后拥要送他进去。
“不巧,小的刚关了门……”门子一面说道,手却伸着,内行人都认得出是讨赏的姿势。
沐凤驹急得不行,只等戌时鼓响,就变成了闯贡院,他的声名倒是小事,怕的是谌文就算考出个状元郎,身上也要带着疑云,以后朝中为官,是一辈子的把柄。
偏偏越急切越没有,小厮也搜,他也搜,随身没有银子,只有怀里揣的前些天和言君玉打赌的一捧金叶子。他索性踩在车辕上,将那金叶子往外面一洒,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金雨一般,门子们惊呼着过来哄抢,小厮们一哄而上,到底把谌文抬进去了,前脚刚进去,后脚就听见钟楼上戌时的鼓响。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赶场,成功后简直比打了一仗还爽快。
哼,言君玉成日里说什么容皓厉害,自己这番调停,只怕也不输给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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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沐凤驹没传话,但言君玉两天后从猎场回来,到底是知道了,大闹了一场洛衡的院子,说谌文万一病了,要洛衡赔他。
洛衡好气又好笑,骂他:“谁家拜师不是这样,考验两三年的都有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小狗似的好运气,轻轻松松就传给你了。”
言君玉不管,只说谌文要是因为淋了雨没考好,就要洛衡赔。一面闹洛衡,一面往贡院送药送吃的,他也知道贡院规矩,所以送药那天拉了林御史过来——说到这林御史,也跟他是旧相识了,哪天不参言君玉几本,饭都吃不香。言君玉拉了他和几个御史,当着他们的面,把药汤捞了看,药丸碾碎了给他们检查过,才送进贡院,他倒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主要是怕以后有人拿这说事,质疑谌文。
他现在也找到和御史相处的方法了,只把自己当个喜欢自污的武将,反正历朝武将卸了权,就主动饮酒作乐沉溺美色,找御史参他们以自保,他也振振有词,自诩费澄谭镇,见到御史还打招呼:“今天参了几本啊?我昨晚还去御花园玩水了呢,记得写上啊。”
御史们其实也渐渐看出他心性了,知道他不是什么佞臣弄权之徒,说他糊涂,其实大事上很是撑得起来。教的几个弟子兵法越来越好不说,年底裕亲王醉酒,倚老卖老,要鞭打晋派的一个小官,圣上又去了云台寺给太后请安,不在京中,几个晋派官员就闹起来,不知怎地又卷进了江南派的人,很是混乱。是言君玉直接带着麾下的卫戍军守住了宫门,难得是没用朱雀,自己带着沐凤驹,就把几方调停开了。把裕亲王连同随从绑了搬上车,送回府中,圣上回京,又安抚了宗室,君臣配合得亲密无间,一个打一个拉,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等到年节后,圣上才清算,打压了江南派。
所以言君玉在京中也就安稳了下来,等到沐凤驹一点点往上升,谌文又中了举,处境就更好了。
秋闱后是春闱,各地举子进京赶考,春暖花开好时光。没想到谌文的状元郎还有些风波,春闱考完,小叶相递了四封卷子到御前,天珩帝一见也笑了。言君玉不懂为什么,偷偷弄出来看,谌文的字迹他是认得的,另外两篇都比不了谌文的精彩,但还有一封,字迹也很漂亮,难得的是格局极大,谌文已经学了洛衡和郦道永两家之长,那字里的气势竟然不输给他。
言君玉过了一天才想明白,为什么这个状元郎这么难定夺,又为什么那字迹隐约透着熟悉。
那是叶璇玑的笔意,虽然稚嫩,也学了七成。
后来他才知道那士子名字,叫做乔易,叶璇玑的徒弟到底不如贺绮罗机灵,起个化名也起不像的。
果然紧接着就有消息,说殿试有个士子缺了席,想必也是怕真考出功名来,不好收场,只能玩玩就回去了。可惜没被言君玉逮到,不然还可以让她带信过去的。
谌文考了状元郎,入朝为官,他是正经的王侯子弟,又不像叶椋羽是江南派,前途一片通达。没多久就被保荐进了御史台,第一封谏书就石破天惊,要取消教坊司,不再设官奴,将教坊司罪人都划入宗室名下为奴,也可官卖,也可赎买。状元郎好文采,洋洋洒洒数万字,条条缕缕无比清晰,骈六俪四,后世大概要称之为教坊书。
官奴虽然占个官字,却比私奴凄惨许多,私奴常有开恩被放出去的,若有才干也可施展,成了心腹家臣也未可知。大周的教坊司官奴才是真正世世为奴,代代为娼。
这样改制自然是不行的。但谌文这样聪明,跟着洛衡学是一日千里,言君玉一看那谏书就懂了,正是洛衡说的:求乎上得乎中,求乎中得乎下。他这篇谏书虽然在满朝喧哗中被打回去,但萧景衍再开恩,放出教坊司三世以上的官奴时,阻力就小多了。
政令推行那天正是端午,言君玉特意寻了好酒,去花街把洛衡一家接入宫中,在文华堂设家宴,何其热闹。沐凤驹要和谌文斗酒令,毕弘和钟朔各占一边,连云岚也下了场,郦玉,洛衡,郦道永,虽然都是他听不懂的诗词,但满桌只见飞盏,他在桌下悄悄牵住萧景衍的手,终于明白他的心思。
洛衡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他可以用他的学识为自己寻到解脱,就算他不行,他的弟子也可以。天子虽然可以赏赐自由,但总带着阴影,就像他给谌文递药要请御史公证一样,总有一天,他能靠自己堂堂正正地从教坊司走出来。
是他小看了洛衡。
往后时光飞快,卫孺的信来得最多,贺绮罗话也不少,毕弘去了边疆见识,钟朔还在学六韬。最是那一封蜀地的信最好,薄薄一页,他收到时对着光看,看见信封里藏着几片蜀地的竹叶,青翠欲滴。他刚要伤感,拆开一看,里面还夹着一副画,敖霁用墨汁画了一只小狗,馋得流口水的样子,让人好气又好笑。
他也常认真写回信,写朝中政事,写他在努力弄清楚西戎那边的意思,写天下正一点点太平。蜀地的竹叶好,他却不知怎么回,问萧景衍,年轻的帝王笑着抬起笔来,在信笺上画了一枝桃花。
宗室终于也被萧景衍磨平,立嗣东宫,选了大皇子的长子过继,不过六岁,是极稳重温润的少年,大皇子摔坏腿后改而学佛,已经剃度修行。云岚笑说天可怜见,都说大周百年龙气归于宸明,最终还是留出一丝来传承。
命运如潮水,人似乎变得很渺小,在潮水中流荡东西。他却偏要与这潮水作对,一点点积攒起时机,好在有萧景衍陪在身边,春花秋月都有了意义。都说他是圣明天子,一天天河清海晏,总能等到一切风平浪静的那天。
最终和西戎将边界划清,重设安西四镇,开茶马互市。派了使臣去西戎给容皓送书,西戎也派了使臣来朝见。
又是一年冬日,五胡使节来京城,这次是言君玉负责接待,西戎王子是一个傲慢的小少年,眉目间的神气隐约有容皓的模样,随时可以念得出一首诗来,穿一身华贵的锦衣,听见言君玉问他名字,很不愿意说的样子,只说自己叫赛舍,是西戎北院的贵族。对京都的什么都很好奇,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仍然故意板着脸,装作什么都知道。还乱做指认,颐指气使,第一天就嚷:“我要看你们大周的东宫。”
言君玉笑着和他讲道理:“东宫不是能随便进去的。”
他顿时生气了。言君玉只装作不知道,陪着他们骑马射箭,耗了三天,到第四天终于忍不住了,朝言君玉发脾气:“你为什么认不出我!”
言君玉装傻:“认不出什么?”
“言君玉,你这个笨蛋,我师父说了,要让我骂你笨蛋,给他寄的书全错了!还要我帮他看看,东宫的桃花谢了没有!”
也许等到下一个春暖花开时,当年长安的少年都能在东宫团聚,看一场桃花。
这会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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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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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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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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