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过之后再议和,自然是不一样的。辞藻都温和许多,大周和西戎永为兄弟之邦,守望相助。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彼此势力只要此消彼长,一定会再打起来,但只要议了和,战事就彻底告一段落,所有人心里都了却一桩大事。
先是叶相巡边,然后是平西王容衡亲自往边境议和,京中更是安南王一力负责,眼看着大事将成了。临了却截到一封书信,是西戎与南诏往来的密信,书中对大周不甚尊敬,南诏早被敖仲打服了,是大周属国,西戎在里面却称为“汝之邻国”。枢密院顿时就有年轻人生了气,说这是要挑起南诏造反。这一波士子很多都是没见识过当初西戎大军压境的恐惧的,竟然跟着嚷了起来。
但天子一弹压,也就下去了。
那书信送到御前,萧景衍付之一笑:“一个称呼而已,何必介意。”
世人都不懂,连满朝文武也茫然,只往两个方向想:要么是西戎狼子野心,要么是无心之失,万万想不到另一种可能——是为了映照当年云岚的那封信。这样看来,当时赫连是想退兵的,云岚那封让附近部落偷袭西戎后方的信,确实挑衅了他。
容皓没说错,西戎蛮子从来最记仇。
但天珩帝心胸开阔,于是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议和顺利进行,到底谈成了。紧接着就是开边境商埠,茶马互商,丝绸瓷器源源不断送到边疆,西域的黄金宝石也源源不断送进来。
叶椋羽有天在文华堂辅政,看累了,冬日小炉温酒,云岚在给言君玉的革带上点缀璎珞宝石,小叶相喝了一杯酒,感慨说,唐时万国来朝,所以冠冕华丽,镶嵌各种宝石,还有罕见的螺钿珊瑚,都是从海上来的。前朝懦弱,偏安一隅,所以朴素得多,世人以为是素净,其实只知道在金银上做功夫,十分俗气。今日又见宝石璎珞,十分感慨。
不愧是小叶相,歌功颂圣,也夸得这样委婉。
言君玉就直接多了,茶马互市一个月之后,他带着皇帝陛下悄悄出了宫,带他逛一逛京城年底的坊市,看波斯的地毯,胡人的香料,和漂洋过海而来的各类宝石。
这次钟鼓楼也修好了,京中大雪,却不见饿殍,连施粥处的人也少了。他胆大包天,带着萧景衍茶楼听书,说书先生正讲汉光武帝刘秀的故事,这些说书人虽胆大,也不敢直指当朝,都是借代。当初庆德帝在时,茶楼中就说秦汉故事,隐喻庆德帝是失道的暴秦,如今又用光武帝来指代当今圣上。
言君玉有心带他听书,选了个雅间,垂着竹帘,萧景衍却偏偏捉弄他,听到关键处,故意笑道:“光武帝虽然英明神武,但在废后立嗣上太过独断……”
他这句话一说,满茶楼一片哗然,都在找是谁这样没良心。谁不知道说书先生是用光武中兴比喻如今天珩帝的盛世,立嗣上过于独断的也不是光武帝,而是当今圣上。
茶楼上有的是京中读书的士子,登时就要找说话的人辩论,言君玉哪里敢停留,只能带着皇帝陛下匆匆离开,走出一段距离,才敢给他两拳,问他:“你怎么不安静听书?”
“年下这样忙,我还以为小言带我出来是要陪我游玩呢?”萧景衍只是笑,紫貂裘衬着英俊面孔,眼睛弯弯:“茶楼人太多,我只要小言陪着我。”
言君玉红了脸,拿他没办法,两人像寻常百姓一样,逛了京中夜市,这次不再匆忙了,也没有赫连那种家伙来截人,认真逛了个痛快,还带了不少礼物回宫给太子玩。
过完年,西戎使节就回去了。靖北换防,召了羽燕然回京叙职,还有卫孺和贺绮罗。谌文的谏书在一步步推行,洛衡脱了奴籍,虽然暂时做不了官,但至少可以离京了。
蜀地信来,这次没有夹带竹叶,而是认真写了许多字,是叶璇玑,问叶玲珑的婚事,笑称言君玉为儿女亲家。旁边敖霁又画了只小狗,点评曰:错了辈分了。
紧接着朱雀就收到消息,说有西戎马帮从安南入境,直奔江南买丝绸,是学聪明了,绕过了京中的商贩。不知道是谁教的,马帮首领十分内行,虽然是虬须的西戎人,汉话说得十分顺当,唯一舌头打结时,是要问店家定什么“织金搂月罗”“雀舌青”“花坞青团茶”。
云岚听了都笑着骂,除了某个人,谁有这样刁钻?可怜的西戎人,要被他难死了。
言君玉最近常往山海阁跑,战事久久不起,那巨大的沙盘沉寂许久,但这次他在那呆到深夜,直到萧景衍来找他。看见他堆了许多东西,在临海的东南一角。
卫孺给他寄的好刀,贺绮罗画的大王八,洛衡的棋子,容皓的信,还有敖霁的竹叶,他都堆在那一角。不偏不倚,正是江南,萧景衍去找他的时候言将军已经睡着了。看见他,睡眼惺忪地笑起来。
他知道萧景衍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什么了。
都说是命运不由人,都说是人生在世如远行客,潮水冲荡各东西。但如果天下真有一个人能将散落的星辰重新聚拢的话,也就只有他了。
他是棋局上的翻云覆雨手,可以造就太平盛世,自然也能一点点攒起大势,送所有人一场江南团圆,也送他的小言。
天珩四年春,圣上下江南。
接驾的是世代居江南的平西王容珅,随行的是当年祖上封过江南王的小叶相,也有传言,说叶家也要封王了,但传来传去,羽燕然都又起复了,叶家还没封王。
靖北换防,羽燕然先回来,和言君玉见了一面,两人都长大许多,言君玉本来还担心他被磨掉了锐气,谁知道他一开口,还是老样子:“好啊,言君玉,在宫中没少吃好东西吧,都快赶上哥哥这么高了。”
言君玉在宫中闲得没事,难得有对手,跟他又是玩山海图,又是打架,玩得不亦乐乎。他在边疆真没白呆,看人看不出来,一看打仗才知道真的沉稳许多,等到卫孺和贺绮罗回来,又是一番热闹。
都说江南春暖,花开得早,把个言君玉急得够呛,天天催着要走,要钦天监快选好日子。洛衡只能笑着安慰他:“别着急,元宵节刚过去,桃花哪能这么早开?”
他看似沉稳,其实也是第一次去江南,连谌文也是,诗书看了不少,只听说江南好,山花如火,春水如蓝,莼鲈忘归,雨丝风片。临出发言君玉也疑惑起来:“不会容皓是吹牛的吧,也许江南根本没那么好。”
郦道永没办法,只能保证:“江南是真好看,水中行船,两岸都是青山,稻田青翠,陌上桑映着山岚,最是好看。渔樵耕读,远山近村,鸟来鸟去,人歌人哭,都跟画上一样。”
言君玉将信不信,拿了许多诗书来看,看了许多写山居村舍的诗,宝贝一样拿给萧景衍看。沐凤驹还笑他,然而萧景衍却明白了。
“小言喜欢诗上写的百姓生活。”他说。
言君玉只点头。
他生在京都,虽然小时候也在市井中厮混,但到底是粗犷忙乱的,不像诗中写的江南,那样好,春耕秋收,陌上采桑,江上打渔,都能写出一首诗来,看了就好像到了江南一样。
终于到了出发那天,浩浩荡荡,带着卫戍军上路,洛衡是跟着天子御辇的,在车里就教谌文:“你看,这样出行,如果不是调停得好,京中百官拥立太子,也可夺权。皇权的威严一旦崩坏,就再也难以补救,历朝晚年都是如此,所以儒家一遇到礼崩乐坏的乱世就只能慨叹……”
言君玉听了一番,笑起来:“好哇,你教状元郎造反,看我不去告诉皇上去。”
他在洛衡他们车上闹一回,又骑着马赶上御辇,进去看萧景衍处理政事,小叶相和容衡都随行,就是为了政事繁忙,京中留守的都是宗室,太子其实也是带着的。他故意学洛衡的话吓萧景衍,萧景衍只是笑:“政令从江南到京中,跟从宫中到宫外,不过是距离的差别罢了。能夺权的,在京中也可夺权。不能夺权的,下了江南也没事。天下政令皆由朕出,天下之才皆为朕用,谁能掀起风波呢?”
他说“朕”的时候眉目间有种睥睨的神态,要是换了别人一定显得霸道,但他气质像极明懿皇后,又清又傲,像是月光照在金环上,再霸道再富贵的东西也显得清冷起来,实在让人心动。
言君玉也就离京的时候关心了一下政事,出了京畿,立刻就野了心。靖北将领都在,卫孺贺绮罗俞烨羽燕然,加上言君玉,被萧景衍笑称“五虎将”,一路上跑马打猎,浩浩荡荡,太子到底年幼,虽然沉稳,在御辇中坐着,看见窗外高飞的猎鹰,也忍不住问:“父皇,那是什么?”
“嘘,快别作声。”萧景衍逗他:“给小言看到,又要给你打下来了。”
一路上接驾匆忙自不必说,天下太平,百姓也感戴皇恩,虽然有锦幄防护,仍然常常看见有人远远磕头的。也有乡绅一路上进献东西,随行的张文宣尤其好笑,容衡笑说江南风物虽好,也是因为安居乐业才有东西进献的。
张文宣也笑,说:“是啊,这都是小叶相的功劳,要是去了我们晋地,一定把土块石头都献上来了。”
江南派势大,秦晋两派联合起来还危机感十足,加上宗室也在搅浑水,容衡这种王侯也各自为营。这次下江南可是伤了秦晋两派老臣的心,连民间那套倚老卖老的说辞都出来了,只差没打滚。说:“秦晋虽然鄙贱,到底是几朝的熟地,破船也有三两钉,怎么圣上只去江南,不肯让我们沾光?”
言君玉可不敢说下江南是他的主意,因为江南是容皓的故乡,离敖霁的蜀地也不远。容皓那个马帮一来,言君玉就知道他答应了。
最终相见是在扬州。
扬州富庶,接驾的阵势排得轰轰烈烈,锦幄游栏,围了几座湖,江南五大家族一齐接驾,还有许多虽名不见经传却也藏了内富的大家族,真是黄金铺地一般的奢侈,一场饮宴,极尽奢侈,小叶相调停得当,热闹非凡。言君玉离席净手,只看见金盆里水十分碧绿,问是什么,侍女花容月貌,温声答道:“是今春的新茶。”
奢侈到了这地步,简直让人不安。言君玉也觉得小叶相像是有点心事,晚上问萧景衍,帝王神色淡然:“□□封叶慎就是为了江南,他不驯服江南,如何再封王?”
他虽然不像庆德帝,要贫民弱民,但江南势头迅猛已是事实。盐铁两税已经不是命脉,丝绸茶叶才是大头,新崛起的商户已成了大势,连地税都已经没了效力。虽然是富甲天下,但也有两宋之虞。
但言君玉知道他心中早有成算,不然为什么还带着张文宣呢。
江南养得这样肥,需得绝佳的庖厨,看穿了经脉,才能一点点拆开,将膏腴收入国库。秦晋两地虽然哭惨,也不全是虚言,他们出地出人,江南虽然出了钱,现在看看,却是九牛一毛。
言君玉本来还想再问,只听见帘外传来笑声,似乎熟悉,只是不敢相信,正想迎出去,帘子被挑了起来。
他穿着那西戎马帮为他置办的江南锦缎青袍,看起来倒比言君玉还精致一些,瘦了,塞上风沙大,容大人却仍然一样白,里面穿的却是胡人的内衫,戴着的玉价值连城。不愧是云岚口中最爱华贵的容大人,见到言君玉,桃花眼笑得弯下来。
“怎么,傻了?还不快给哥哥磕头?”
扬州一夜,饮宴通宵。圣上在瘦西湖设宴,灯火通明,乘船游湖,岸上十里林花红,夜色下的烟霭那样漂亮,远山也如同梦中。
言君玉只抓着容皓不肯放手,容大人只是笑:“诶诶,先让我行了这个酒令,两个状元郎打我一个,岂能让他们嚣张!”
言君玉怎么也想不到赫连竟然敢来,这样看来,那马帮其实是给他探路的。不过西戎能议和,赫连是点了头的。他要是折在大周,西戎那帮蛮子,一定会在边疆劫掠一番,再起战事也未可知。
他终究是西戎的帝王,言君玉也知道他把西戎北边希罗人的故国打了个稀巴烂,知道这人是有点狠的。好在萧景衍神色淡然,跟他饮酒,闲话几句各国的风致,仍然是棋逢对手。
当年茶楼一会,白狼王和黑狼王,转眼就到今天。这样看来,赫连的预言其实全部应验,除了他拐走了大周的容大人这点,实在让人生气。
喝酒到最后,言君玉醉得不行,还拉着容皓的手,让他讲在西戎的见闻。睡觉也缠着他,他这一缠,留下两国的君王只能对坐饮酒,到第二天才终于拆开了。
第二天,天珩帝驾临镇江,镇江纸墨都好,谌文跟着沐凤驹去买纸,两个状元郎人才楚楚,正是江南杏花时节,两边楼上时不时有女子扔下杏花枝来,也有果子和香囊的,谌文无奈地笑着摇头,正觉得江南风气开放时,楼上掉下来一大团纸,正落在他怀里。
他本来是非礼勿视的,却觉得字迹有点熟悉,展开一看,正是他们殿试的题目。闹市里人声鼎沸,叫卖声不停,他却看住了,一目十行看完,真是口齿噙香的好文章。
“……这样看来,谁是魁首还未可知……”
“什么未可知?”沐凤驹买了几卷纸回来,好奇地问他,见谌文不答,凑过来一看,也看入神了。但他到底机灵,不像谌文看完了还要推敲,他看完就一抬头,看见阁楼上一个十八九岁女子,肤白如雪,穿着紫襦,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你们俩,哪个是谌文,哪个是沐凤驹?”她问道。
沐凤驹从来讲礼,但也许是今日春景好,他也笑着回道:“你猜。”
“文不加点,意境尖新。你应当是沐凤驹。”她枕着手趴在阁窗上,伸出手来指指谌文:“那个呆头鹅一样的,写起文章来肯定跟老夫子一样,一定是谌文了。”
沐凤驹不由得笑了,刚要说话,她却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身后:“不好,我师父师娘已经走了,一定是去见旧相识去了。”
“你师父师娘是谁?”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准去告状。”她笑着说道,到底忍不住,从阁楼上一跃而下,看身法像是大内高手,但穿着又是蜀地富户的模样。闹市中人潮汹涌,她笑着凑近沐凤驹耳边,告诉他:“我师娘叫敖霁,师父叫叶璇玑。”
怪不得她不敢说,敖大人平白无故成了师娘,可饶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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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君玉在镇江吃了个惊吓。
他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干脆带着容皓也去外面闲逛了,江南东西都精巧,连泥人也好看,他叫人捏一套凌烟阁十八将的泥人,但这里的师父可听不懂什么五虎将十二仙那套。实实在在给他捏了一套全的,容皓顿时就抢过了言家的先祖,言君玉也不含糊,抓住了容凌,两人协商,说句三二一,一同交人。
谁知道三二一没念完,两人眼前一黑,都被麻袋套住了,虽然他们是偷溜出来的,但跟着的人也不少,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在高手环伺的情况下把他们抓住,都正挣扎,言君玉还嚷:“有种报上名号来,鬼鬼祟祟不是好汉!”
“我不是好汉?”一个嘶哑声音笑着回道,一看就是装出来的声音:“老夫报出我儿子的名号,只怕吓坏你们。”
言君玉是真的呆,容大人都不做声了,他还问:“你报啊,我才不怕!”
“那你可要听好了。”那声音撑不住,大笑起来:“大儿容清商,小儿言君玉,怕不怕!”
言君玉顿时一跃而起,好容易用蛮力挣开了麻袋,睁眼一看,自己和容皓已经被扛到一个陋巷里,眼前笑眯眯站着的,不是敖霁还是谁!
“好啊你!”言君玉气得给了他几拳,急得容皓在地上麻袋里喊:“快解开我,让我一起打!”
镇江十五,正是月圆夜,人也终于团圆。
天子车驾在镇江换了船,数百艘龙船,载着随行的官员护卫,还有当前一艘巨艟上的天珩帝和近臣,浩浩荡荡,沿水路南下。两岸撤去了围幛,连卫戍军也车马随行在后,言君玉这才看见诗书上的江南。
他醉了酒,醒得迟,醒来时晨光已经褪去,两岸只剩下一点薄雾,江面宽阔,春水的颜色那样好看,是碧玉和新叶都无法比拟的。岸上远山青翠,偶尔可以听见砍樵的歌声,但言君玉最喜欢看的是沿岸的小小村镇。一个个小小房子沿山而建,每户都有些秧田,也有桑树,也有桃花,岸边停着小渔舟,许多人挤到岸边来看渔船,但也有穿着布衣裙的妇人,穿行在田间采桑。
还有江南的青石路,连井台也那样小,可以看见村妇在河边捶打洗衣,垂髫的小孩缠着货郎担子买糖吃,鸡犬相闻,一张张平淡的脸,像是无意间路过了他们的一生。
“呆子。”容皓听了他的想法只笑他,倒是叶璇玑若有所思。敖霁的左手坏了,但弹起言君玉的脑瓜还是一样疼,笑他:“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干什么。”
“我们就一直走水路吗?”
“当然,你没听见诗中写,烟花三月下扬州。我们是要下苏州与杭州,我跟你们说,杭州才好呢,这季节的柳树比烟还轻,远看如雾一般,还有春日的新茶,莼菜鲈鱼……”容大人总归是夸耀家乡。
“我倒觉得苏州更好。”沐凤驹笑起来。
大家顿时都议论起来,直到午膳摆上来才罢,这艘巨艟其实也不好,好在到了苏州就换了游船,临水的窗几乎可以碰到水,言君玉见到了沐凤驹说的菱角,也有荇菜,也有鲈鱼,还有两岸烟柳,最好玩还是行酒令,到了江南,仿佛一切都有了意思,连射覆也有趣了许多。言君玉看着容皓一人大战郦解元,叶璇玑,还有两个状元郎,看得眼花缭乱,只能叫好。
最后连萧景衍也加入战局,言君玉知道他博览群书,但不知道他也这样了解江南,竟然在一个古称上赢过了容皓。
他一定也很想看江南。
晚上饮宴,江中万籁俱静,只听见水流声。远处的山村有点点灯,顺流而下,夜行船最是好玩。
言君玉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记得容皓是不是叫了敖霁敖老三,还是羽燕然叫的。沐凤驹和谌文跟叶璇玑的徒弟在联诗,言君玉才知道她原来就叫乔懿,是小乔的乔,司马懿的懿。贺绮罗和卫孺最会灌酒,嫌江南酒淡,偷偷带了靖北的烧酒来,被敖霁抢走不少。言君玉喝醉了,最后躺在萧景衍腿上,看着天上的明月,追着船走。
春日风暖,带着不知名的花香,他一点不觉得冷,只是忍不住笑。
很快容皓也躺了过来,好在舷板上铺着锦褥,言君玉慢吞吞往旁边挪了个位置,给他和赫连。
“好热。”他一听就是喝了烧酒的,还骂人:“敖老三,你给我的什么酒,喝了烧心。”
敖霁很快也过来了,羽燕然也还是胆大,往天子旁边一躺。大家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也不知道是谁睡了,谁没睡,只听见不远处联句的声音。
“璇玑呢?”容皓找一会儿,又笑起来:“她可饶不了阿鸿。”
他是说小叶相心软,迟迟不整治江南,否则叶家的王位早已经到手了。叶璇玑一来,他不整治也得整治了,不然她可饶不了他。
联句的声音忽然精彩起来,是谁把郦解元叫过去了,多半是沐凤驹,状元郎就这么没出息,打不过就叫师父。洛衡倒是过来了,轻轻踢了踢言君玉:“不孝的徒弟,不给师父让个位置。”
“还是道家好,想梦蝶就梦蝶,想化鱼就化鱼……”容皓一喝醉话就多:“我在塞上,也看见月亮,塞上的沙海,真是无边无际,也有雪原,纵马三百里也跑不到边,想来想去还是儒家,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洛衡身体弱,吹风就有点咳,但郦解元家是江南五大族,家底殷富,做的紫貂以前只是不能穿,现在盖住了,才说出话来。
“小言那天的话,其实很有见解。”他也叫言君玉小言,对谌文就没这么好,总是摆出师父的威严。
“什么话?”言君玉自己都懵了。
“说唐诗的话。”萧景衍笑着摸他的脸:“还有看尽人一生的话。”
言君玉从来不看诗书,开蒙时没遇到好老师,后来到了东宫,无论如何都学不进去了。谁知道这些年心性成长,明明是兵法格局上的领悟,返回来看诗书,却都看懂了。
“是啊,真奇怪,你说,唐诗怎么写得那样好,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还有那首,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诗里的人早就不在了,村落也不在了,但我读着诗,就好像能看见那景象似的。你说,是不是一首诗就写尽许多人的一生……”
他真是醉了,怎么也说不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说得急起来,萧景衍耐心哄他:“知道了,是写得好。”
“我现在知道容皓你为什么要学诗书了,我看见岸上的人,只是一时,转瞬即逝,诗书却能把这瞬间留住,后人也看得见……”
要是以前,容皓一定笑他“好有出息,难道我学诗书就为了像你一样记下岸边农家的生活?”
但也许是因为闯过了许多风霜,去过了许多地方的缘故,他终于能听懂言君玉的话了。
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一趟下江南,终于明白了原来世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还有这么多人,安安静静地过着一生,耕田织布,生老病死,古与今同。正如郦解元极喜欢的那一联“鸟来鸟去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最终是萧景衍回答了他。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老叶相以前给我解诗,说这个忽是匆匆的意思。”他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点点娓娓道来。
这是他的天下,他的江山,两岸上是他的子民,这船上的每个人,都来自他庇护下的那个长安,都说君主要教化子民,最终也只有他,来解答言君玉这让所有人都沉默的一问。
他说:“其实我们每个人,也不过是史书上匆匆过客,人生转瞬百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其实去日一点也不多,如露水转瞬即逝,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想,只有我们身边的这个人是真的,握着的手是真的。及时行乐,在这样的好时光里,和想见的人大醉一场,才是真的。”
但他从不大醉,言君玉知道。他是萧景衍,他醉起来的样子,也那样安静,眼睛温柔得让人想亲他。
那晚的夜宴到最后,连山川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是最好的景色,最好的时光,最好的江南。
人生最好的,就是这样的时刻,水波温柔,天气和暖,花开十里,爱的人都在身边,他可以拥抱所有他想念的人,握着喜欢的人的手,一起等着岁月的痕迹一点点爬上来。
船还在走,杭州还很远,天上月亮这样好,就算唱一夜的歌,醒来也还在江南。就让这艘船一直走下去吧,留住这一刻的时光,抵过今后的许多年,老也老在江南。
这是最好的团圆。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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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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