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辰光,一乘由两头健骡牵挽的油壁轻车,在平虏侯的河中行馆‘开成宫’西侧门停了下来。
巍峨宫阙,气象壮丽,竣工不久的‘开成宫’虽是飞檐翘角的中土营造样式,却与河中府那些从帖木儿帝国时代遗存下来的宫殿群,遥相呼应,风水气脉,丝丝入扣,宛然天成,并不显得突兀和生硬,显然宫殿的营造者极具巧思,在开始营造宫殿之前,就全面考虑了新建宫殿与已有宫殿群落之间形势的生克消长关系,并予以了巧妙的衔接融和,其借势融和的手法之神妙圆融,足以令识者叹为观止。
从轻车上下来的封七娘与伊十一娘(前见第六十八卷第三章),仰望着眼前新近才竣工落成的壮丽宫殿,心中惊叹不已,这新落成的‘开成宫’,即便是王、公居之,也属僭越逾制了,平虏侯住着倒是心安理得,所谋非小,野心昭然若出矣。
伊十一娘披了一件乌云豹大氅,里头穿着对襟窄袖衫,系了一条多褶裙,自有一种清新雅致的韵味;而封七娘则是外面一件翻領窄袖灰鼠长袍,腰上系了革带,近似胡服,却使得本来娇媚妖娆的封七娘多了两分英武之气,异样的妩媚。
‘牛头禅’出身的封七娘,‘华严宗’出身的伊十一娘,两人到此乃是为着求见平虏侯,她们三天前已经到平虏侯府上投贴,平虏侯府的回书也约定好了会见的时间和地点,以两人在‘佛道戒律会’中的身份,求见平虏侯倒也不算十分冒昧。
“京师方面的消息,确认说,朝廷已决定给里头那一位加封……”封七娘压着嗓子,小声说道,‘佛道戒律会’内部的消息来源自然是相当可靠的,而且传递消息也未必就比官方驿递慢上多少,朝野间的内幕消息,他们的耳目很快就收到了风声。中土佛道两门,哪怕只是松散的联合,而且‘戒律会’还是佛道各家派轮流主事,但偶露峥嵘的实力也足以骇人听闻了。
对封七娘说的事,伊十一娘去年的时候就已经有所耳闻。当时佛道戒律会内就有人断言,西北的平虏侯迟早会有晋爵加封为一等公爵的一天,现在果然如是。平虏侯以其历年来‘扫虏’、‘戡乱’,靖国安邦的赫赫奇功,晋封一等平虏公爵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一直被当今‘朝廷’刻意压抑而一直停留在一等侯爵上不得再进。如今随着天下形势大变,雷瑾被压抑了多年的爵位终于又向前挪了一大步,毕竟京师朝廷有求于人,将来颇多借重西北之处,也不得不改弦易辙,转以晋封公爵之举向雷瑾示好,其笼络西北强藩的意图呼之欲出,非常之明显,甚至按礼制雷瑾本来是要去京师叩阙朝拜受领封诰的,朝廷都予以‘体谅’,特命钦差一员前往‘军前’河中府宣诏,颁赐封诰印信,可谓‘皇恩浩荡’之极。
不过到了这一步,朝廷基本上也是封无可封了,再往上的爵位就只剩下本朝开国初年曾有封授的‘国公’之爵了,而‘国王’、‘郡王’这类王爵,估计朝廷肯予封授的难度更大,如非大势所趋,近乎于不可能了。总的来说,雷瑾晋封为一等公爵,其象征意义大过实利,虽然说就是朝廷不予加封晋爵,雷瑾现在也是无冕的强藩国主,但毕竟名义不正,终究有些束手束脚,现下有了公爵的正式名分,等于雷瑾以前在西北军政上的所作所为得到朝廷正式的认可,有了定论,西北局面势必为之一大变。这也意味着,朝廷制约和羁縻西北崛起的筹码已经基本丧失,不得不正视西北强藩的存在,而雷瑾治下的西北藩镇也必然更加肆无忌惮的割据自为。
面对巍峨壮丽的开成宫,封七娘、伊十一娘自然有理由私下猜测,平虏侯雷瑾在晋封公爵一事上,明里暗里可能使了不少力气,否则朝廷哪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里头那一位,明年可是要双喜临门了。”伊十一娘接着封七娘的话头说道,她可是知道平虏侯与那妖宗出身,现为‘女皇阿罗斯’国公主、女大公玛丽雅的“婚姻”,在拖延了几年之后,终究是准备从目前的‘订婚’走向正式的‘完婚’了,‘婚礼’已基本定在明年春天操办,吉期不远矣,而到时雷瑾又晋封一等公爵,可不就是双喜临门嘛!
封七娘、伊十一娘作为女人,实际上对那个在声色犬马、嬉游纵猎方面无所不为的世家子的感觉,非常之复杂。
那位世人眼中的浪荡纨绔,即便是在手绾西北权柄的当下,市井江湖上有关他的各种传闻也是甚嚣尘上,时有传言,说他如何如何的荒淫怠政。封七娘、伊十一娘也知道,西北的一些清流士人,曾经举后唐庄宗‘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故事上言劝谏,不过呢,平虏侯开府西北,戡乱扫虏,南征北讨,开疆拓土,总绾权柄以来兵戈征伐不断,在西北许多士人的心目中,雷瑾雷侯爷也算得上是一代得人而用,且又权柄滔天、手段阴狠的霸主枭雄,因而对平虏侯嬉游宴乐、奢靡纵欲之举,西北臣僚的进谏之风眼下尚算不得激烈,再则也确实有为数不少的士人认为平虏侯其实是假此自污其名以行韬晦,‘缓称王’以避免西北幕府成为天下众矢之的,这乃是人君谨慎,老成持国的稳妥之举,当然这又是另外的一番见解了,可谓是众说纷纭,人言人殊,平虏侯却渐渐成为隐藏于重重迷雾之后的传说,神秘深沉,种种传闻真假莫辨,让人不知道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他。
封七娘、伊十一娘在宫门前略微聊了两句,便不再多说,等未多久,即有一位平虏侯府的近卫侍从得到通禀消息,健步如飞的赶来,递验了‘金令牌’和‘觐见报备文牒’副本,又由监门官吏将她俩个关领的‘寄籍户贴’(即外来侨居寄籍的户口本)、‘引贴’(离乡、原籍、外出旅行的官给身份证明)以及军府秘谍司特别发给她们的‘出入牙牌’、‘门禁文牒’一一记录在案,方准侍从领了人进宫,也让戒律会的两位着实感受了一回开成宫门禁的森严周密、谨慎细致。
行行复行行,封七娘和伊十一娘随着侍从的引领,穿宫过殿,又经过前后三位侍从的换人接力,最后在一名清丽女官的带领下,来到一处花木繁茂,非常清静的精舍。
精舍幽静,秋阳和煦,可以远远看到平虏侯雷瑾正与两个清俊贵气的少年子,在户外的绿廊花架之下说着什么。
封七娘、伊十一娘虽然并不认识雷浩、雷洹这对异母同胞的兄弟,但也猜得到,雷瑾身边那两个一身锦绣的少年子是平虏侯的儿子,而且从服饰上看,其中一位还是平虏侯世子。
不管是那位女官,还是封七娘、伊十一娘这两位来宾,这时都自觉地停步不前,远远的候着,等待着那边父子三人的谈话结束。
“……有宋一代,既无西北养马之地,又无幽燕山川形胜,却定都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汴梁东京,太宗赵光义还平毁晋阳,自弃山西雄镇,呵呵,没有金钢钻,揽不了瓷器活,难怪这大宋赵氏虽募兵数以百万计,年年以金帛子女奉敌求和,却外侮纷至,山河破碎。……”
“……故宋素称积贫积弱,……,根子还是自故宋开国伊始,即奉行守内虚外,居重驭轻,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国策。故宋国策之下,庞大臃肿的禁军、厢军、官僚士大夫,皆需国家财赋供养,国力耗竭犹不足以应付,不贫不弱又何待?养兵以自困,多兵以自祸,不用兵以自败,皆是大宋赵氏自作自受……”
“……,哼哼,大宋朝的财富,多也好,少也罢,也不过就是一堆肉包子打狗与两堆肉包子打狗的数目区别,大部分都填进了禁军、厢军、官僚士大夫们的无底洞。无权无势的底层小民,在官僚士大夫们吃肉之余,抢到一点剩余的汤水果腹,享用到大宋财富的万万分之一,就已经很不错了。
冗兵、冗官、冗费、冗弱,呵呵,大宋朝,……
庞大的军饷,巨额的俸禄,大宋朝就是实实在在的‘吃饭财政’,国家财富都被庞大臃肿的禁军厢军,被大官小官大吏小吏散官荫官乡宦士绅们组成的官僚士大夫们,一人一张口,硬给“吃”掉了,富的是官,贫的是民。
呵呵,大宋朝富不富?乍一看,帐面上的数目确实富得流油,名义上的财富多到吓人,绝对的空前绝后,但是大宋朝国库就是常常没钱,常年累月,经常入不敷出,国用窘匮。
对了,还有经常性的岁币输纳,……这不仅仅是上位者以民之膏血资虎狼之敌,将战败的痛苦,以民为壑向下转嫁,忍辱偷生极力维持其统治的问题,其大弊在于……”
“……‘岁币输纳’致使大宋朝上下骨气萎靡,懦弱可欺,其君其臣没有卧薪尝胆、狠厉坚忍的精神气质,没有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大决心大魄力,朝野间苟且偏安的意识甚嚣尘上。譬如榷场的开设与关闭,本来是中原大国宰制番胡外族最为有利的经济利器,大宋朝却屡屡在和约中将此自主利器,拱手让人……”
“……不然,‘岁贡’、‘岁币’不过是明白告诉外族,大宋朝就是没多少骨头的大号肥肉,谁有机会都可以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都来勒索一把,都来吃大户吧。这样的国家如果不亡,实是侥天之幸。设非当时天下,诸国彼此侵攻,多方鼎立对峙,大宋国祚早就灭亡不知多时了。可怜我泱泱华夏,有宋乃衰……”
“……嗯,宋之岁币输纳与汉唐之和亲,还是有所区别的。汉唐和亲,权宜之法,多属一时之短痛,君臣终究不忘雪耻复仇之念,可见血性未泯;而宋之岁币和戎,年年岁岁,流血长痛,以向敌国臣服输款来偷得一时平安,弱己而奉敌,纯属饮鸩止渴之举,贻害无穷。哼,战败赔款犹有一个限度,这所谓的岁币却几乎没有尽头,而且常常被敌国利用,以索求岁币为‘误敌之资’,乃至‘兵已登城,而和不绝口’,屈辱之极。oo-┈→ωωW.bKXS.иΣㄒ༊
……‘岁币输纳’,戕害最大的,就是大宋朝君王臣民的精神、血性。大宋朝这样的国度,不可谓不富庶,不可谓不辽阔,也不是没有精忠血性之臣民,然而士兵骄惰,官僚怯弱,作为国家栋梁的儒家士大夫们,姑息、苟且和懦弱往往成其主流,党争踊跃,倾轧频频,争权夺利,攻讦内耗,大宋朝的君君臣臣屡屡戕丧国权以求忍辱偷安也就不足为怪了。……”
“……国家的根子,在一开始都烂掉了,这国家还能有什么指望?大宋赵氏苟延残喘,惯于以子女玉帛奉敌,也算是一种奇观吧!从澶渊之盟开始,庆历和议、海上之盟、绍兴和议、隆兴和议,呵呵,赵光义的儿孙们,已经习惯于逆来顺受,习惯于被人勒索被人要挟吃大户了。”
封七娘、伊十一娘虽然被禁制了气脉,实力下降了大半,又离着有一段距离,但是平虏侯父子三人的谈话,她俩却仍然能零零碎碎的听到一些。听了这么一小会,她俩也就知道雷瑾父子三人,正在探讨故宋一朝的政治得失,争论两宋施政的利弊。
封七娘很有些惊讶,她也是见多识广的超卓人物,中土豪门世家的父子相处,可是很少有象平虏侯父子这般‘随便’的!
平虏侯竟然能如此‘随和’、如此‘兴致勃勃’的,与两个儿子就某个问题诘难争辩,她在惊讶之余,不由想到平虏侯那些春风化雨一般的控制手段、政治手腕——
譬如雷瑾对舆情的散播控制,手段上虽然比较柔和,但是种种棉里藏针的措施也绝不含糊的,对说书弹唱艺人、邸抄、邪抄、新闻、小报皆加以控制和审查,对报房、报馆什么的商社字号则伺机出手兼并收购,对各种书肆、书坊、刷印作坊实行备案审查和抽检突验,对公私书院、学校用于讲授学业的书籍讲章也要有司审定其篇目内容,等等。
又譬如西北幕府极为重视‘粮政’。多年以来,西北已经形成了军粮仓、官粮仓、常平仓、义仓等多套官方、半官方的仓库储粮衙署;又由官方出面牵头,联合各家大商、行会等开办若干处‘粮市’,西北地面的官粮军食出入,必经各地‘粮市’吞吐;同时也提倡商社民仓代储官粮军食,官府给予补贴和减免税役优惠,意在‘藏粮于民’,封七娘从佛道戒律会得知的可靠消息,象雷氏名下的百鑫大当铺,作为新兴的西北粮商巨擘,就为此将其积储粮食业务与代官储粮业务分离,专门设立了‘粮食积储总社’和‘粮食代储总库’,台帐之类的帐目也各自分设,从而将粮食的积储调拨权与粮仓的保管收藏权一分为二,俾以互相制约。这些粮政上的举措虽然都看着毫不出奇,其中分量却是不轻,在柔和的手段中暗藏着刚硬的骨头。经手粮储的官吏人等,现在再想东拆西补上下其手以贪墨耗损,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不但风险猛增,而且从中做手脚的成本也已经大大增加;而半官方‘粮市’的设立,则让西北幕府手中掌握了随时干预和调控粮价的有力手段。
封七娘非常敏锐的看出,现在的平虏侯已经不是早几年那位行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平虏侯了,他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獠牙利爪,学会了使用阴柔的手段、温和的手腕来解决许多问题,而不再一味的依仗强硬暴烈阴狠毒辣的铁血手腕,而且如此刚柔并济、软硬兼施的平虏侯,并非只是在外头‘刻意’怀柔市恩,在家里燕居之时他也是一样的‘平易近人’,他的‘随和’是真的从骨子里透出,绝非刻意为之,身有猛虎之威能却能示人以蔷薇之柔和,该柔则柔,毫不迟疑,该硬则硬,毫不含糊,这就是火候,这就是分寸,这就是阅历,这就是岁月,这就是洗练,这就是智慧。
封七娘心中不禁感慨,齐家治国一脉相通啊,难怪平虏侯府中美女如云,平虏侯膝下子女众多,却能保持一片太平安乐的景象,外间几乎没有听说过平虏侯府有姬妾争宠勾心斗角以致家室不宁的丑闻。要说平虏侯府的内宅,自有规矩章程,譬如什么信赏必罚,恩威兼施的章程也尽是有的,但许多大家巨室同样有各种严苛家规,却是屡屡爆出兄弟倪墙,姬妾争宠,勾心斗角,家室不宁的丑闻秘事。平虏侯能将内宅的争端一一摆平,将姬妾间的矛盾扼杀于萌芽之时,绝不是靠着某些软硬手腕、甜言蜜语或者信赏必罚就可做到的。听说雷瑾曾经宣称,内宅中只须做到待人处事公平公道,又人人都有事儿可干,家宅中自然能够安宁和美,也许他说的是真心话啊。
伊十一娘这时心里也与封七娘一般的惊讶,不过她就不象封七娘那样浮想联翩的想太多。
伊十一娘倒是知道,平虏侯身为西北文官学院、西北武官学院等官办学校名义上的‘大祭酒’,近年也经常深入下去,与西北各家学院的师生讲学和研讨军政策略,而在‘护卫亲军’中,雷瑾也经常与麾下的将领、军官、锐士探讨军国征伐的方略、排兵布阵的门道、行军作战的战法,可以说雷瑾现在已经将相当部分的精力和时间,转到‘文教’和‘立言’方面。
“明白了大局,才能安排一些小东西”、“吾所行所在,即是华夏”,想起雷瑾在某几次讲学中说过的一些名言,外人听着虽觉狂妄,但你不得不承认,枭雄气度就是从这些言语中凸显出来的。
心中感慨万千的伊十一娘,这时便看到雷瑾在花架下向着这边招了招手,忙跟着女官和封七娘一起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的两位明艳动人的女宾,‘牛头禅’门下封七娘,‘华严宗’门下伊十一娘,雷瑾心里暗想:戒律会与我西北多有龃龉,并不和睦,这两位求见却是为的什么?
外面关于封七娘、伊十一娘与平虏侯的某些暧昧传言,雷瑾其实早听说了,他实在是哭笑不得,真想说声:冤枉啊,本侯与她们可真没什么关系,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雷瑾也是知道自家的名声,在女色上的风评实在是不怎么样的,也难怪那起子人乱嚼舌头的——谁让他平虏侯将封七娘、伊十一娘等人,随便借了个由头,就扣押软禁在河中府呢?
一番寒暄,听对方道出来意,雷瑾不由一怔,这两位原来是听说平虏侯府藏有宋版的道经丹书孤本善本,特意上门来借阅抄录的,另外就是有些道家金丹大道上的疑难,她们想以道友身份,当面向平虏侯请教一番。
雷瑾在武技上的修行路子,并不是正宗的道家玄门,雷氏的根底毕竟出身魔道,与‘山海阁’‘青云山’等魔道宗门渊源极深,最多只能算墨家、杂家、兵家、道家、阴阳家、形势家、儒家、佛家、神巫等等的混合杂糅,根子上还是以墨家和道家的传承为主源,勉强一点也能归入道家玄门,却与道教南北两宗诸流派传承的金丹大道不尽相同。当然,雷瑾对玄门丹鼎之道钻研很深,在修行者的圈子里,名声也是极响亮的,在家学渊源之外,能与北疆蒙古的天狼大萨满颉颃,又与峨眉、崆峒、青城等流派的玄门高士来往甚密,平虏侯那丹鼎大家的名头也是世所公认,没人能否认得了。
只是这两位出身佛门释家的名门弟子,却来向出身魔道源流的平虏侯,请教道教门中金丹大道上的疑难,这真的是比较诡异之事。虽然本朝以来,儒释道三教趋于混一共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在难分彼此,但儒释道骨子里的理法本质还是各家各有依归,泾渭分明,但是眼下这佛家弟子向雷瑾请教丹道之术,怎么看都是有些怪异的。
不过,别人家的事情,雷瑾也不耐烦多问就是。
宋版的道经丹书,他确实有一些孤本善本。宋徽宗赵佶,除了雅善书画丹青,独创瘦金体之外,平生沉溺道术,其一生搜藏道书丹经甚多,在靖康之乱时,大宋宫廷的藏书有不少落入雷门世家之手,其中部分孤本、秘本、善本,雷瑾也能从家族中弄到一些,但大多数还是他自行手抄的‘写本’居多。以封七娘、伊十一娘的身份,要借阅抄写,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雷瑾当即一口应允。
而封七娘、伊十一娘向雷瑾当面请教丹道,事先也有所准备,她们主要请教的是与《西游记》有关的金丹大旨——没错,就是《西游记》,而且封七娘、伊十一娘拿出来请教的还是《西游记》手抄善本。这种《西游记》当然与市面上经过书商删节窜改,纯粹当作小说话本编辑刊刻出售赚钱的通俗演义刻本(比如南都金陵‘世德堂’刻本《西游记通俗演义》)大不相同,虽然其中故事仍是唐三藏西天取佛经,出身道家门下的孙猴子、猪八戒、沙和尚先后投在门下,作为唐玄奘的弟子一路护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妖魔出没,艰难困苦,最终取经而归,成就佛果,乍一看还以为著作此书之人的立场乃是一心谤道崇佛,但《西游记》善本却完整保留了‘原本’中有的大量金丹歌诀,一字未易。不要说真正的道家玄门中人,就是对道家丹道之学有所涉猎的人,一看便知《西游记》中诸般故事都是在隐喻金丹修行中的次第和境界,非同小可,所以很多修道人是直接称其为《证道书》或《西游证道书》,而不说《西游记》,盖因其书主旨合于金丹大道也。
有人向自己请教丹道,雷瑾此刻倒也没有敝帚自珍的心思,何况他也不是以金丹大道为修行根底,虽然钻研颇深,成就颇大,都不过是以资借鉴,假他山之石以攻玉尔,故而与人说说自家在丹道修行上的独有心得也没有什么顾忌。
“《西游证道书》,除了暗合全真秘本《性命双修万神圭旨》外,又图解了《还源篇》(道教南宗经典),借俗语以演大道,其间性命源流,工程次第,火候口诀,无不详明具备,书中处处藏着暗谜,识者只有破谜而觉悟,方能证道。”雷瑾倒是开宗明义,单刀直入指出《西游证道书》的主旨所在,又说道:“《西游证道书》真正的原著者们,已妄不可考,有人说是长春真人(丘处机),也有人说是清和真人(尹志平),但想来必定是一位或者数位出身全真而又与全真‘为难’的道家全真大能。我怀疑乃是全真道门下某几位不为世人所知的隐士大德所著,其人距今不会超过百年,我敢肯定不是古人,此书有可能最早写成于正德年间或之后,当然这也只是推测,没有什么确凿证据。
神挡杀神,佛挡灭佛,其人于求真路上,有杀师灭祖心肠,乃真大丈夫也,呵呵,敢以‘谤道崇佛’之语,喻金丹证道之谜途,非常人行非常事,后学诸辈如我,惭愧啊!
窃以为,市面《西游记通俗演义》上所谓的‘华阳洞天主人’,也绝非《西游记》原稿著者,这人或者就是将原书删校重编,并在其中糅和搀杂许多金陵土语方言的校书者,又或者世上根本就无此人,只是金陵书商谋利而假托虚构之人,所谓‘华阳洞天主人’实属子虚乌有,只是商人狡计,专为谋利尔。”
这一说到修行上的疑难,三个人之间倒是全然没了男女之分,尊卑之别,也无门派之见,敌我之辨,立刻兴致勃勃,或问或答,深入探讨金丹之道,出口就是各种令外行人完全不知所云的丹道术语,而且越说越兴奋,一个个全神贯注废寝忘食的,等到几个人重新回过神来时,却已经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
看看时间不早,雷瑾也就停止了丹道上的探讨,吩咐人留饭,饭后又让人备了车马将两位女宾送出门去,十分的礼遇,当然现在就放她们离开河中府也是不可能的。
翌日,雷瑾已经将封七娘、伊十一娘来访的事情抛之脑后,继续忙他的军国大事。他现在可没有多少时间想那些,偶尔与同道探讨一下丹道是可以的,但他没时间天天沉浸其中。
由于向南大举用兵,雷瑾虽然只是遥领军事,但需要他决断处置的公事还是很多的。
用兵莫卧儿帝国,雷瑾主要依靠狄黑统率的‘南宁经略府’和云南方向的‘云南经略府’,在东西两个方向上稳扎稳打,逐步挤压莫卧儿帝国,占据其地;而在西域,边疆的镇守和征伐则分别托付给了郭若弼、马启智、马锦等大将、抚臣,在‘奥斯曼突厥帝国’与‘萨非伊朗帝国’这两个方向上,短时间内将没有大战,而北边、西边在西北幕府暂时保持克制的前提下,今后数年会维持一个稳定局面,边境上可能会爆发一些小规模的突袭战、遭遇战、伏击战以及经常性的游击袭扰,但在西北向南用兵的态势下,都不会升格成大的会战。
在此情势下,雷瑾坐镇中枢,现在盯得正紧的事项,大略以军功评定和粮草运送为主,当然其他需要深思熟虑的事项也是很多的。
其中一件要紧的,就是督导西北相关衙门对战功、军功的评估、初审、复核与抽验、突检,前方战事连连,这战功、军功的评定不宜久拖,对鼓舞士气稳定军心非常重要。西北的军功,向来细分为‘战功’与‘军功’,战功只授予那些在前敌直接作战的军团、部队之将士吏民,而军功则可以授予那些负责参谋、调拨、筹算、辅助、辎重等后方参战兵员或者其他有功的官吏、平民,一般的章程是‘计战功从宽,计军功从严’。当然这么多年下来,西北幕府自然有许多法令条例对战功、军功的厘清评定进行了详细规范,若是想要从中做手脚以自肥也比较难,毕竟这种事不仅有各种秘谍衙门的眼线耳目随时暗中监视,也不仅仅有军中执掌军法的‘断事官’们或明或暗的调查,军府、兵曹、监察院时不时的抽查突验,还有《告发检举条例》中若干秘密告发检举条款的威慑,‘怀仁社’儒士和‘民爵士’的随时质询,邸报公布军功名单以及‘新闻’小报的转载,天罗地网之下,只要西北各衙署官厅正常的行使其职司,其中出问题的可能是不太多的,就是有人敢于贪占他人之军功为己有也很难长时间隐瞒下去。雷瑾向来也挺注意这些,经常督导督促是必然的,命人暗中盯着也是必然的,有人要是想在这上头耍花样可不容易。
而另外一件让雷瑾近期兢兢业业,不敢懈怠的大事,就是诸般粮草军械辎重的储运调拨。
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大军南下莫卧儿,虽然事先多方筹措,但是时间和人手都不够,加上事先对莫卧儿帝国的雨季估计不足,大军南进之前,莫卧儿国内还没有从一场空前严重的雨季大洪灾中恢复过来,虽然这对平虏军的南进来说,算得上是一个不太坏的消息,但是莫卧儿境内受到洪灾影响,这一年的粮食收成明显歉收,饥荒是免不了的了,而平虏军在此情势下,也很难奢望以战养战,因粮于敌了,南下平虏军在粮草供应上因此陆陆续续出了许多纰漏,严重影响到南宁经略府下一步的用兵和进军。
南下平虏军陷入饿肚子的困境,虽然起初攻城略地,颇有斩获,局面仍难以打开,这是事先没有预料到的。
南宁经略府在大军开拔南下后不久,紧急递送军府的塘报,首先就讲某地某处缺粮严重,有的部队在当地筹粮不利,只能两顿稀粥果腹,粮食甚至维持不了三五天,南宁经略府只好命令部队后撤就食,并催促粮食前运,以接济缺粮诸部队。
其后塘报也屡屡言及缺粮,军队吃粮困难,曾有塘报说某地有存粮数千石,派员清查则不过数百石而已。因无存粮,携带干粮亦难维持五至七日,后续开进部队甚至根本无法在临时驻地筹粮,一是当地存粮已空,二是有银子也无处买粮,只能依靠后运接济,或者移师就粮,行军极为困难。
分途进军之南下诸部队,筹借粮食不利,有多支部队即便是喝稀粥亦难维持,作战行军已不可能。
粮食成了大问题。
粮草滞后于大军的行进。
除了各部队想办法就地筹粮之外,后方征购粮食、药材,紧急南运,就成了大半年来的当务之急。
若是西北地界,平虏军将士主食能吃上米、面,什么大米饭、糙米饭、小米干饭、高粱干饭、玉米饭、米粥、大馒头、蒸饼、锅盔、烙饼、馕饼、烤面包、面条、肉馅包子、肉夹馍、窝头等等尽有,而粉条、萝卜、胡萝卜、白菜、土豆、豆腐,牛羊猪肉什么的副食菜蔬,酱菜干菜腌泡菜,好吃好喝全都有。
可是进军南下不久,各部曲队就连粗粮糙面都难吃上了。
平虏军士兵每人带有干粮,炒米或者炒面,大概是十天口粮,行军时随身携带,也有带馕饼、锅盔、烙饼、干酪、牛肉干作干粮,但干粮是行军应急,根本顶不了几天吃喝。诸部在宿营地就近筹粮,有时也能弄到些谷米豆粟,自己碾磨,也能缓上一缓;有时能在当地弄到一些黑不溜秋的糖,士兵们一口馒头就一口糖的吃饭;有的部队拿盐水当菜,一口饭一口盐水,就等军粮从后面运上来接济了。
粮食供不上,行军时掉队的士兵越来越多,路边躺着、坐着的都是,就等着后面收容队上来收容。平虏军诸部以前多在北方寒冷之地作战,南下莫卧儿作战,将士多有水土不服,生病的不少,有的甚至就剩一口气了,横扫西域的平虏军这算是病饿交困,难以继续作战了!
那时从上到下,无论雷瑾,还是南宁经略府,每天都着急,就是这个将士吃饭问题怎么办?一天三遍的催促给养,办法也不多,也只得命令诸部队想办法就近筹粮,或者回撤就食,后方则想方设法尽快向前方运送粮食。
莫卧儿帝国当地的土邦,事先都尽可能把当地的部落土人和粮食、牲口转移藏匿,或者毁弃、投毒,进军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平虏军只能向各地的华埠堡寨筹借粮食,勉强支应伙食,有条件就想方设法弄点肉、蛋,最好的东西就数鸡蛋、鸭蛋了,五个鸡蛋甚至可以让一个士兵顶上一天,煮熟的鸡蛋,边走边吃,简便利索,行军作战都齐活了,这也是没办法了,你要给他三斤咸肉,一斤面酱,指定也能一顿吃光。
所谓‘金汤之固,非粟不守;韩白之勇,非粮不战’,没粮食,不要说人饿肚子,就是战马、骡子,也拉不出去,跑不动的。
就地筹粮,在汉人华埠比较多的地方还算容易,等到继续深入敌境,很多地区就没有汉人堡寨了,就得自己筹粮。
有一个野战骑兵军团的千骑指挥,带了全副武装的亲兵队,把当地的一群部族长老一个个都叫来,限令各部族多长时间交多少粮食,一个个包干画押,联保同坐,摆出凶狠蛮横的样子,他对部下说:对这帮龟孙子就得这样子,不然他们有的是办法推三阻四,糊弄你都不带商量的。
还有一个‘折冲野战军团’的虎贲锐士,就是直接让手下的营兵把当地的贵族拎过来,直接说你给家里写个书信,晚饭前送来千石粮食,不然你今晚上就别回去了。
这倒不是违反军纪,南宁经略使狄黑有言在先,大军南下,如果后方粮食供给不上,各部队可以就地打土豪吃大户,解决粮食供给问题。当然对那些土豪地主也得给他们留下活命口粮,因粮于敌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不是?
有人的地方可以征购摊派粮食,跑光了人的地方就是逐屋搜粮,搜不到饿肚子,搜到粮食就打上个盖了关防印信的借粮条子,或者拿上几块银圆放那儿,这主要是为了‘公平交易’,不能把部下惯成‘土匪’。
后来,南宁经略府就调遣了两个野战军团,专门设立‘征粮处’,统一征粮,统一调拨,还给了关防印信,到处贴告示。其他各部队也一律照此办理,所到之处即设立类似的‘征粮官厅’,派人与随军民夫队一起行动,与当地的贵族、部族长老打交道,一定程度上遏制了乱征乱派。
就这样,就地统一征上来的那点粮食也解决不了多大问题,大军所到之处物价飞涨,有的地方就是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筹粮是头号大事,不能让将士吃饱,也得弄个半饱,各部队都有自征自留自用的情形,只是多和寡罢了,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军队没粮,天塌地陷啊!
许多莫卧儿当地的贵族仆役和官府差役都跑了,但留下来没跑的都全部予以留用,平虏军敌境作战总归是人生地不熟,而且‘天竺奴’大都老实温驯,还是很有优势的,留下来让他们老实办事,温言安抚他们,具体细致的派给差事,随时检查督促,甚至现场督办,为他们作主,解决实际面临的种种困难,也算是解决了平虏军不少的难题。
其实还不仅仅是缺粮,南进莫卧儿,将士水土不服也是大问题,高温炎热或阴雨潮热,将士拉肚生疮,还吃不饱饭,吃不上饭,兵就不好带了,一些原本耐心细致的军官锐士也失去了耐心,暴躁易怒,治军带兵开始变得简单粗暴,打骂、军棍、抽马鞭子什么的都多了起来,军心浮动,后果是可想而知的。
天时不利,面对如此困境,雷瑾内心是极为焦虑的,但也只能按捺住性子,督促各处加快军粮前运。
上个月,经略使狄黑在呈禀给雷瑾的手札中建议,南下莫卧儿诸部队近期暂不部署较大的攻势作战,以利全军休养及委派官吏、贵族、公士接管地方。各野战行营、野战军团及其他部队按照南宁经略府命令,进至指定地区驻训休整。休整期间,轮流派出野战军团和游击部队前出突击、袭扰,压迫敌军后退,以利清剿各地残敌,稳步扩大占领区,同时也为下一步的旱季大进军做准备。大军主力则稳扎稳打,缓缓南进,步步为营,等待粮草。
雷瑾也认为,缺粮和疾病乃是军中大患,有道是‘军无百疾,是谓百胜’,南下平虏军在天时不利的情势下必须休整休养,同时等待后方粮草运上去,军无粮不得行也。
雷瑾即刻批复,同意南宁经略府暂缓进军等待粮草的请求,指示南下诸军徐徐南进,分批驻训休整,以养战力;同时指示大灾之后往往有大疫,南下诸军应汲取昔日南征云南战事之教训,注意清扫驻地,疏沟通渠,细择水源,慎选厨、厕,并派专人灭鼠除虫,填埋污秽淤积,隔离伤病集中医治,增派医士医生等严防疫病;另外要办好伤病将士伙食,除伤病员原有常例伙食外,再额外补助极重伤病员每人每日肉半斤,极重以下伤病员每人每日肉六至四两,此项肉补助宜视伤病之情形,可以禽蛋、鱼、鸡汤、肉汤、牛羊奶、奶酪等食料灵活调剂之,诸般食料按市价折合采买,每月集中核销。
雷瑾从最近送到的谍报上看,南宁经略府在前方严防疫病上还是挺用心的,做事也仔细。
大军择地休整,各部队驻扎伊始,立刻选水源,派哨卡,里里外外大清扫,熏蚊虫,挖厕所,将士洗澡洗衣服,抓虱子除臭虫,十准十不准的命令颁行全军,尤其不准擅自喝生水,喝水必须烧开之后加食盐。
大军暂缓进军之后,后方粮草也逐渐运送上去,大蒜、黄连等药材以及大量膏丹丸散成药也大量送到,十几万大军,数十万民夫,弄那么多的粮食、药材、成药,费了大劲,真不容易啊。
前方秘谍呈送军府和内记室的军情谍报,提到运去大军休整驻地的咸鱼、咸肉、肉干、肉肠很多,说是咸鱼下饭,还有盐吃,一举两得,诚是“臭鱼烂虾,送饭(方言,佐餐下饭)冤家”。
粮食给养得到了一定缓解,驻扎休整的行营、军团、各部曲队也不能闲着,每天会操训练,摸爬滚打,爬山下河,以尽快适应莫卧儿当地的气候、地形。
莫卧儿旱季气候比较干热,雨季又湿热无比,要是到了炎夏,坐着不动也能热死不少人,这时根本就不能大规模的用兵,而平虏军全是北方汉子,适应南方炎热气候是必须要过的一关,体能体力都得摔打锻炼,打仗没体力可不行。
冲锋陷阵,白刃格斗,都得有把子力气才行,可现在士兵坐那儿不动,还热得喘不过气来,能去冲锋吗?所以得借着休整的机会大练兵,训练将士忍耐适应炎热的气候,循序渐进,一步步的加量,现在伙食渐渐好了,南征将士体力也慢慢转好,会操训练正当其时,不能有丝毫松懈。
当然,还有阵法阵形,战法战术,骑兵步兵都得练,尤其是那些个由步兵甲士编伍的野战军团更得苦练,没有马匹代步嘛——进攻;突袭;迂回;包围;奔袭;追击;不利撤退时,如何节节抗击,诱敌深入,主力择地埋伏,依托地形予敌杀伤;或者迂回于侧后,断敌退路,硬吃一部;又或者小股部队交替阻击,掩护转移等等。
南宁经略府也分批抽调各部队的军官和锐士,集中讲习各种战例,得胜的,失利的,大家一起讨论、争论。高阶将官、高阶锐士分析点拨每一战例的胜败关窍,也允许有不同意见的争持,大家一起刨根问底,或者各自出谋划策,拿出方案在纸上、沙盘演练一番,甚至摆上算筹兵棋步步推演,非得弄个清爽明白,这样的讲习可以让所有人长见识、长学问、长经验、长智慧。
雷瑾最为关心的是在新占领区设官分职,俾以守牧治理地方的各项事宜,也都在南征大军休整期间有条不紊地逐步展开,各级官府和封爵领地陆续设立和赐封,安民抚民等事宜都有了职官、胥吏或者封爵的贵族、公士出面管辖,牵头治理,这才是夺地而守的长久根基所在。而在南宁经略府的鼎力支持下,雷瑾关注的这个问题已经不再是问题——经略使狄黑当然明白新占领区对大军南征的重要性,新占领区若是管治有方安靖无事,他麾下的野战兵力就可以不被新占领区的治安戡乱问题所牵制;而南宁经略府若是后顾无忧,自然就可以全力向南进军,夺取占领更广阔的土地,因此他在这个问题上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在其位而谋其政,每个人所处位置的不同,也决定了每个人眼光的不同。身居高位者的智慧,倒未必就一定比底层草莽人物天生强上许多,但身居高位者却得其高位之便利,能够接触到太多草莽人物无法接触的人和事,也能够早早接触到许多内幕消息,这就是身居高位者的优势所在,当身居高位者擅长于利用这种优势的时候,就可以见事于未萌,察人所未见,无往而不利。外人不明其理,以为其人英明天纵,智慧似妖,可以前知,其实说穿了,倒也简单得很——只是这种‘简单’,多数草莽人物,终其一生也无法模仿罢了。
南宁经略府目下在莫卧儿的攻势受挫,雷瑾虽然忧心,但心里考虑的问题,却又不止于战功评定,不止于粮草前运,而是已经在提前考虑此番南征将士的轮战事宜,考虑南征将士在征战期间的泄欲、安抚、军纪、花柳病等问题如何解决,虽然雷瑾考虑的诸般问题,有一些在卫道之士看来是非常荒唐的,根本就不应纳入考虑和议事的范围,比如将士的泄欲问题。
士兵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在战场上冲锋厮杀,白刃相交,死亡如影随形,伤残如蛆附骨,士兵们的情欲和需求被极端压抑,有如上涨的洪水一般,总会寻觅一个途径发泄。
雷瑾带过兵,他曾经见过一个营兵,亲手雕了一个丰乳肥臀的全裸木雕,一脸得意地向袍泽兄弟炫耀。
巡视亚速要塞的时候,雷瑾在要塞藏兵洞的墙壁上发现一群大大小小的裸女雕像,饱满的ru房,高翘的乳尖,纤细的腰肢,虽然刻工很粗糙,却凝聚着士兵的想象与怀念。
战争的残酷,死亡的威胁,对女人的本能渴望,交织在心里,士兵们需要发泄的途径,以缓解战争中的焦虑、思乡等情绪,以暂时忘却战争的痛苦,他们下意识地试图以情欲释放的快乐来掩盖恐惧与孤独,酒、美食、女人、赌博,等等都成为人们的释放排遣渠道。各个角落的娼妓也在搜寻她们的猎物,饥渴的士兵也可能拥有各色各样的艳遇,其中有些艳遇可能是敌方奸细的刻意接近,存在泄露机密的可能,而士兵们的纵欲无度沉迷酒色也可能使前方将士意志颓废消极厌战,士兵当中不走运的某些人如果还因此患上花柳病,那更是心身双重的战斗力削弱。
情欲的需求滋生蔓延,无法停息,历来战争期间发生在军官士兵当中的通奸、嫖娼、断袖、花柳病、奸细等事儿,层出不穷,而在战区或占领区,士兵甚至军官,违反军令强暴奸淫或者虐杀妇女,以及随军营妓也都并不罕见。这些,也都是西北幕府必须直面的严峻问题,雷瑾作为麾下军队的最高统帅,也必须考虑和寻求解决问题的各种办法,而这方法,也许是每天操练士兵到精疲力尽,也许是实施轮战休养,也许是改善邮驿递寄,使士兵的往返家书更快更准送达,也许是成批探亲或者调遣移防,也许是允许休养士兵豢养一只陪伴解闷的名犬土狗,也许是差人慰问犒劳,等等,就看怎么选择了。
事实上,围绕着‘情欲’,历来战争中敌我总有许多部署,不仅要考虑己方,同时也要针对敌方,敌我战争总是不择手段以求胜的。
作为上计攻心,离间敌方君臣军民的一部分,西北的秘谍以往就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比如‘朱粉楼’的秘密活动;比如在敌国敌境秘密散发传单,散播谣言,离间挑拨敌国军民的关系,以削弱敌军意志,动摇其军心士气;比如炮制捏造贵族高官、权贵势豪、纨绔子弟、高阶将官与敌军下层军官士兵的妻女在后方的种种色情故事,然后通过传单、书信、流言等不同手段在敌军中散布;比如伪造敌国的‘官方文牍’,通过这些‘官方文牍’向敌军士兵们散布所谓的‘内幕消息’,包括某某士兵的妻子红杏出墙与人通奸,田产被占等事;虽然有些迹近于胡闹,但确实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而雷瑾也必须对秘谍的活动,加以通盘考虑,作出有利于己方的决定。
在雷瑾看来,轮战休养将是解决问题的非常重要的一项举措,给予久经战火的士兵以轮战返乡或者后撤休养、探亲的机会,面临的许多问题,譬如士气不足,譬如厌战思乡,譬如酗酒纵欲,譬如奸淫妇女,譬如断袖之癖,等等,都将迎刃而解,但是此举措在南征战事中如何妥善的择机实施,既解决了问题而又不影响前方战局的进展,即便雷瑾身为西北最高统帅,也必须与南宁经略府协调一致,预先有所准备和安排,毕竟这不是他一个命令下去就可以执行的,牵涉之广,方方面面,绝非小事,必须细心筹备啊。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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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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